漫天大雪下了一整天。
江景辰披着狐裘,手里揣着暖炉,视线望向窗外雪花散落,思绪渐渐飘远。
在药房待了多日的青玉也放下手里的药罐,兴奋跑进院子当中嬉戏。
董瓒摇了摇头,感慨道:“雪下的大,这天也冷,真不如在江南道的时候舒坦。”
青瑶笑了笑,说道:“江南宜居,却也比不得眼下的京城,你还是待得不够不久,等到习惯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再过些时日便至上元节,京中繁华不会因降雪有所消减,万家灯火璀璨,可见盛世繁荣昌盛。
房间内置有三盆火炉,炭火烧得旺,却仍是不能阻隔阵阵寒意。
一片雪花随风入窗,散落脸上。
江景辰被冰凉之感惊醒,收回思绪,转过身来,说道:“圣上封了白芊禾为瑞婕妤,保不准也包含对腹中龙嗣的期许。宫中已有传言在说白芊禾这一胎,乃是麒麟送子,正是合了祥瑞之意。”
简简单单一个“瑞”字,放在皇宫那样的地方,则会延伸出许多种解读。
有人想得深远,会觉得圣上正值壮年,并非没有足够的时间等一个孩子成长。
有人则看眼前,储君迟迟未立,后宫又有喜事传来,难保圣上不会有别的心思。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 ,白芊禾这一胎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青瑶询问道:“是那位的安排?”
江景辰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罗霓裳那边目前没有消息传来,先前计划中也不存在这一环,但宫中局势变化无常,白芊禾也只能随机应变。”
青瑶细细思量了一会,担忧道:“这样一来,将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位,对于计划不知会产生何种影响。”
江景辰沉吟良久,好半晌才开口说道:“落子无悔,前路再难也得继续往前走。”
青瑶点了点头,转言道:“先前赢钱的刑部官员再次上了二楼,不过并非全部,只来了三人,同样也是赢了,每人一千贯。”
先前是一万贯,这次是一千贯。
不是输不起,而是要的就是这份落差。
江景辰想也不想,吩咐道:“下次再来,继续让他们赢,控制在五百贯以内,依次递减,之后再叫他们输多赢少。”
青瑶应声道:“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安排。”
朱府。
杨士钰来到书房,将有关瞿家旁支一案说了一遍,之后询问道:“此案说来并不复杂,只一点小婿想不明白,特来向岳父大人请教。”
朱全章放下手中古籍,眼中满是笑意,淡淡道:“为何又改了称呼?”
杨士钰这才想起来,先前一次曾以儿子自居,又曾喊岳父为父亲。
当时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以至于心里受到不小的打击,之后便下意识回避。
没曾想此刻被抓了话柄。
杨士钰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当谋士时还挺好,可当了女婿之后,怎么看都有不对眼之处。
究竟问题是出在对方身上,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朱全章想不明白,轻叹一声,说道:“你这次又是为何要接手有关瞿家旁支的案子?”
杨士钰暗自松了口气,恭声回答道:“上官交待,小婿实在无从拒绝。”
朱全章了然,摇头道:“江景辰把案子交给你来办,背后肯定是在算计些什么,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值得对方算计之事。”
这话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杨士钰压下心中情绪,说道:“先前江景辰就曾算计小婿,是看中了小婿的能力,想要利用小婿,好为他博取一份官声。”
能力这东西,别人可以夸,却是不好从自己口中说出。
朱全章对此不予置评,转言道:“你可知奉恩公府对于旁支的态度?”
杨士钰当即回答道:“据小婿所知,奉恩公府包括皇后娘娘在内,她们都对旁支并不亲近。”
朱全章笑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若是不亲,为何潘弥业会选择将卷宗压下?”
杨士钰稍作思考,回应道:“潘大人最是圆滑,想来是不愿多生事端。”
朱全章继续追问道:“那此刻又为何要审?”
杨士钰本想说这是江景辰的意思,可转念一想,潘弥业身为刑部尚书,若不点头首肯,这案子怕是放不到台面上来。
也就是说这件案子乃是潘弥业授意?
又或者说是与江景辰合谋算计些什么?
思索良久也没个头绪,杨士钰试探着说道:“会不会是潘大人初入政事堂,急于立功表现?”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岳父被逐出政事堂,本就心有芥蒂,这话实在不好当面说出口。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已是没有可能。
杨士钰心中忐忑,暗自观察岳父脸上的神情。
朱全章将一切都收入眼底,笑了笑,说道:“都是一家人,私下说话倒也不必这般小心。”
闻言,杨士钰深感诧异,当即应声道:“岳父大人教诲,小婿铭记在心。”
朱全章沉吟片刻,似在做什么决定,好一会才开口道:“奉恩公府与旁支之间的确是不亲近,但皇后却不尽然。每年,瞿氏旁支都会向皇后献礼,其价值从不低于二十万贯。”
每年?
二十万贯?
杨士钰感到大为震惊,迟疑道:“瞿家旁支并无多大家业,如何能够年年献礼二十万贯?岳父大人,您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不是小婿不信,而是这事太过令人匪夷所思。”
朱全章收敛神色,反问道:“你可知何谓秘书省?”
杨士钰回答道:“秘书省,设监一人,从三品,少监二人,从四品,丞一人,从五品,掌经籍图书之事,下辖着作、文史二局。”
朱全章随手拿起书案上一本书籍,说道:“这本书名为风间雅趣,所说多是坊间趣事,你可知这些事如何成书?”
杨士钰不明其意,正要开口,脑海中灵光一闪。
世间书籍皆是由人所写,后经雕版印刷贩卖。
坊间趣事,先入耳,再动笔,之后成书。
入耳、动笔、成书、秘书省
杨士钰似有所悟,迟疑道:“难道说,除着作、文史二局之外,还有隐藏的第三局?”
朱全章并未做出回答,转言道:“若是没点手段,如何能以秘书监之职入主政事堂?若是没点手段,被逐出政事堂之后又岂能安然至今?若是没点手段,你又如何能当上刑部郎中?”
每一次发问,都让杨士钰惊颤不已。
他本以为,岳父大人所倚仗的不过是三省某位主官,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因为稳坐秘书监一职。
有没有隐藏的第三局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岳父大人必然掌握着领政事堂众相所忌惮之事。
不对,不仅是政事堂,从刚才的话中不难猜测,岳父大人对中宫之事也知道不少。
也就是说
岳父大人这位从三品秘书监,远远不止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了,有眼不识泰山。
岳父大人可不就是泰山吗?
既是泰山,也同样是靠山。
杨士钰心情起伏之大,言语难以喻表,一时难掩激动,当即跪下叩首,高呼道:“泰山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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