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道杀了那么多人,当真不是白杀的。
江景辰当时可没想到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如果引用后世的话来形容,某些人脑补过度,做出了“糊涂”的决定。
“惊弓之鸟吗?先生这话,我怎么听着似乎另有所指?”
“你担心圣上飞鸟尽良弓藏,老夫却以为不然。”
庄延昌索性把话说开,直言道:“你无非是担心所谓的欺君之罪,可你并未与圣上说过自己二十岁必死,故而你活过二十岁不算欺君。”
二十岁之言,不过是借口罢了,江景辰并未真的当一回事。
他在意的,是不想成为随时都能被抛弃的棋子。
身处旋涡核心当中,若不能够抽离出来,活不活得过二十岁有什么区别?
江景辰从来不是忠臣,也不认为皇权不可侵犯。
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你不让我活,那我便让你先死。
哪怕在此之前要先祸乱天下。
有错吗?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有什么错?
“我幼时不会识人,才遭贱人谋害,怪我天真、愚蠢,是个傻的,我认。”
“十年剧毒缠身,如蚁噬骨般的折磨,每一日都好像活在地狱中,那时我时常会想,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整整熬了十年,我从没想过寻死,因为害我的人还活的好好的,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过的好不快活。”
“我不甘心,即使身在地狱,也要咬着牙爬回人间。”
江景辰十分平静,看向庄延昌,问:“先生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庄延昌长叹道:“你已经大仇得报,如今若再被仇恨影响,岂非是在自我折磨?何不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江景辰嗤笑道:“我生而知之,天下再没人比得过我,却被区区后宅贱妇毒害……这样的我,如何能够放过?”
放过别人容易,放过自己难。
没人能懂他的心里,也没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说到恨,江景辰最恨的人是自己,或者说曾经的自己,那个来自后世不懂人性阴暗的自己。
能放过吗?当然是不能。
若不是那个天真愚蠢的江景辰,何来十年之苦?
威远侯府没了,府里一大家子的人全死了,唯独江景辰还活着。
他身上流淌着江家血脉。
他也是江家子嗣。
他本该去死。
如此才能算真正报仇。
但他的灵魂在抗拒。
他不想,也不敢去死,于是便苟活于世。
经历过先前泉州一事之后,那时江景辰便想:我他么都选择苟活了,你们他么还想着要弄死我?
好啊,那就来,看谁先把谁弄死。
庄延昌连连摇头:“你不放过自己也就罢了,何必让天下百姓因你疯魔而受苦难。”
江景辰冷哼道:“天下不是我的天下,百姓并非我子民,若当今圣上下旨杀我,先生以为,天下百姓有多少人会为我鸣不平?”
会有多少人?
大概,会有一些吧。
话到嘴边,庄延昌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景辰自顾自说道:“青瑶为我挡刀,青玉为我试药,万金、董瓒等人护我周全,先生带领万银一众兄弟为我前往北边寻找药引,若无你们,我早就死了。”
“这是活命之恩,我从不敢忘,所以先生无论说些什么话,我都不会对先生无礼,但唯有一点还请先生谨记,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事不能做,倘若先生弃我而去,我必亲自送先生上路。”
从始至终,江景辰的语气都十分平静,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经过多年相处,庄延昌自然清楚江景辰的底线,含笑道:“老夫相信终有一天能够劝你迷途知返。”
有恃无恐,说的就是他。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给别人找麻烦,从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就是江景辰还是个人,否则隔三差五听他这么念叨,多少得做点什么。
一旁的青玉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除了青瑶,她是最知道自家公子那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
若是换个人,怕是早就已经被折磨疯了。
“先生于我有师生之谊,本不该说过分言语,但此刻我却忍不下去,只说一句,望先生牢记:若有朝一日先生背叛公子,我会准备上千种毒药给先生服用,保证让先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玉无比认真,语气冷的吓人。
若说江景辰是个大疯子,那么青玉绝对称的上小疯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试药多年,脑子多少有些问题,再加上那一手毒术,真要是发飙,就连武功最高的万金都有些怵她。
惹不起!
就当没听见好了。
庄延昌嘴角隐隐抽搐,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向来沉默寡言的董瓒也开口道:“先生教我们读书识字,我亦是十分尊重,但我手中的兵器或许会有自己的想法。”
话说的很委婉,很有语言艺术,庄延昌对此很欣慰,自动忽略了话中强烈的威胁之意。
直娘贼!
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话说回来,杜仲山若真将行贿罪证交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生有何高见?”
“温家暂且先不提,老夫以为,对待邬家可网开一面,不必赶尽杀绝。”
“先生的意思是,以拉拢为主?”
“邬骞在北庭经营多年,一旦牵连其中,兵权多半旁落,圣上委任新官上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服众,北庭内乱不休,于国无益,于民无益。”
“怎么?吐蕃还能趁机兴兵举战?那可真是太好了,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
岂有此理!
真是不当人子啊!
庄延昌心里别提有多苦,但是他不能说。
“老夫的意思是,这件事于你也无多益处。”
“我本就希望乱一些,浑水摸鱼的道理,先生怎会不懂。”
“……”
所以,从杜仲山手中索要罪证,不冲温宏峰,也不是冲沈廷知,而是为了动邬骞?
若真是如此……
该死的地方官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又或者是鄯州地方官员有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
越想心越乱,越想越心慌。
庄延昌当下顾不得许多,急忙道:“依杜仲山所言,他并未与邬骞有过直接的接触,邬骞有的是借口摆脱干系,你若冒然发难只会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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