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跟赵西平前后脚进厨院,待走到光亮处,火光照亮了二人的面容,隋良见他姐紧绷的脸上有笑意,他大松一口气,还好没有因为他的事让两口子吵架。
他走过去,问:“姐,姐夫,你们要吃什么?今晚有煮胡豆、胡豆炒肉片、酸萝卜炒肉、各端一碗出来?”
“行,你吃了吗?”隋玉问。
“还没,我等你们一起吃。”
“那就一起吃,小崽呢?”赵西平捧水洗脸,清凉的水洗去脸上的汗,这才舒服许多。
“我在这儿l。”小崽从饭堂走出来,他小快步靠近,说:“我在听今天新来的伯伯讲话,他们说今年大河的水流急,一个羊皮筏子翻了,连人带货都没救上来。”
洗脸的、喝水的、进屋端菜的三人听到这话都顿住了,赵西平看向隋玉,隋玉安静片刻,没有反复无常地再悔口,她跟隋良说:“等你们路过大河的时候,河水已过汛期,那时候河水水面下降,流速也没夏天的流速快。”
“好,我晓得了。”隋良说。
隋玉想起带回来的虎骨酒,说:“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两小罐虎骨酒,过大河的时候你找人问一下谁是老栓的儿l子,把虎骨酒交给他,让他寻可靠的船家带你们过河,再承诺他,要是虎骨酒有效,以后出关会为他们再寻摸。”
隋良再次点头。
“娘,你在说什么?我舅舅要去哪儿l?”小崽有些心慌。
“不告诉你,你今晚和明晚陪我睡觉,后天一早我就跟你说。”隋良不愿意让外甥提前伤心。
小崽犹豫,隋良也不立马要答复,他进灶房去端菜。
“娘?”小崽试图从其他人身上找答案。
隋玉不跟他说,“你问你舅舅,他要是不愿意跟你说,我就不能告诉你。”
小崽望向他爹,赵西平直接走了。
今晚月色亮堂,一家人端着菜和饭去隔壁院子里吃,隋玉本来还嫌这个小院挤,打算推了重盖,但计划不如变化,这个念头还没说出口,隋良先要离开了,等他走了,这个院落平时只住三个人,空落落的,也不必费事了。
在饭桌上,小崽一直跟隋良磨嘴皮子,但隋良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他只能屈服在好奇心下,睡觉的时候抱着他的小枕头去找他舅舅。
还没来得及归还给宋娴的骆驼又派上用场了,不过思及她家的母骆驼或许都配上种了,明年春末就要生崽子,不适合再走远路,隋玉进城找宋娴,又从她那里租四十头骟过的骆驼。
回来后,隋玉找来小春红等女仆,打听她们看病的结果,询问有没有人不想走这一趟,结果她们都选择跟着商队去长安,这批马不止是隋玉的,其中的二成利是她们的,谁都不放心交给旁人盯着。
见她们这个架势,隋玉越发心安。
当晚,隋玉叫来隋良,她把画着路线的羊皮、记录着各个地方商铺、农家、小贩的竹简、以及记载着一些商队性情的木片都交给他
“你头一次跟商队出远门,记住一点,多看多听少说,商队里的人都是有经验的,你拿不准的地方不要拿主意。想家睡不着的时候,你就看看这些东西打发时间,若是有什么新奇的事和人也记下来,若是得用,以后会演变成我们的人脉。”隋玉交代,“如果想让过路的商队给你捎带东西,多说好听的话,有交情就攀交情,没交情,你就许诺他们在客舍住宿不要房钱。还有一点,就是捎带的东西不能过多过重,一个轻便的箱子或是一个包袱刚刚好,免得给旁的商队带来负担。”
隋良默默听着,一一记下。
隋玉想了想,没什么嘱咐的事了,她拉住弟弟的手,说:“去吧,等你回来给小崽炫耀,我们家就他一个人没出过敦煌城。”
“他小的时候去过玉门关。”隋良纠正。
“噢,那就是只有他没离开过西北。”隋玉改口,“良哥儿l,外面的山山水水挺壮阔,十里不同俗,三里不同音,你出去了好好看看,这对每个人都有好处。以后小崽长大了,我也让他跟着商队出门。”
临出门了,她不想说什么泄气的话,免得隋良更犹豫不决。
“好。”隋良应下。
“舅舅?你人呢?”小崽在喊了。
“来了来了。”隋良往出走,说:“姐,我过去睡觉了。”
“好,早点睡。”
小崽觑着眼站床上看他,问:“舅舅,我们什么时候去军屯卖蚕?”
隋良支吾,推托说:“问你娘。”
“为什么问我娘?”
“我有事。”
“噢。”小崽坐下,又问:“等柿子熟了,你还带我射鸟吗?”
“嘘,别说话,我想睡觉了。”隋良不回答,他按下外甥,说:“快睡觉,再说话,你爹来揍人了。”
“我爹才不揍我……”
“我害怕他揍我。”
说话声慢慢低了下去,小院安静下来,夜风中只闻虫鸣声。
……
早上,隋良拎出藏在床底的大包袱,他兴高采烈地说:“小崽,舅舅要去长安逛皇城了,你留在客舍守着生意吧,等我回来,我给你讲皇帝老爷长什么样儿l。”
小崽顶着一张睡意朦胧的脸回不过神,他心慌慌的,见他娘进来,他大声说:“娘,我舅舅要跑。”
“他跟商队去长安,明年就回来了,等你长大了,你也要离家的。”隋玉温言安抚。
“我才不要长大。”说着话,滚烫的泪珠子汹涌而出,小崽匍匐在床上,他头埋在枕头上,哭哭唧唧地喊:“我舅舅也没长大,呜呜呜——”
隋良也跟着掉眼泪,他瞪着屋顶,要把眼泪憋回去。
“吃饭去。”赵西平过来了,他接过隋良手上的包袱,问:“狼皮褥子和羊皮袄带了吗?还有羊毛袄裤和狼皮帽子,牛皮靴子、芦花鞋子都带了?”
“我姐说天冷的时候已经在长安了,她让我拿钱买新的。”
“还是带两身,带着备用。”赵西平去开箱,把冬天盖的狼皮褥子以及隋良的冬衣冬鞋都拿出来,说:“你去吃饭,这些东西我给张顺拿去。”
隋良看外甥一眼,正巧逮到他露出一只眼偷瞄,他冲他扮鬼脸,一溜烟跑了。
小崽又气得嚎两嗓子,还是隋玉哄他要去给舅舅送行,他这才肯穿衣起床。
吃过饭,宋娴带着仆从过来了,顺带还把装文书和户籍的木箱捎了过来,“来,二掌柜,这个东西你可保管好了。”
“昨晚给你的东西你都带上了吧?”隋玉问。
隋良点头,昨夜他睡不着,半夜醒来,他找出木匣子把羊皮、竹简和木片都装起来塞进包袱里了。
“那就走吧,别耽误了。”赵西平开口。
仆从们骑着骆驼赶马离开,其他人随后跟着。赵西平瞟见花岁春也紧赶慢赶地从北边客舍里冲出来,赶着他买的五匹马和驮行李的骆驼追了过来。
“玉掌柜,我帮你盯着商队的动静,你帮我照抚家眷可好?”花岁春靠近说话。
“再好不过了。”隋玉答应,“劳烦了。”
“客气。”
商队进城,靠近东城门的时候,赵西平遇见曲校尉,看他的穿着,这是又打算去城北找乌骓交流感情。
“你们这是?”曲校尉面露复杂之色。
“几家商队要去长安卖马,我小舅子心野了,想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他也要带着商队去长安长番见识,这不,我们都来送他。”赵西平把卖马的主意推到隋良头上,唯有这样才不得罪人。
曲校尉之前不知道隋玉打算明年再入长安的念头,只想着她才回来,至少也要留一个月,而眼下出现变故,他只叹商人性子太急,再惋惜他跟乌骓实在是没有缘分。
“行,你忙去吧,今天给你休半天假,不用去校场练兵了。”曲校尉离开。
赵西平高声道谢,他忙去追走远的商队。
商队正在出城,隋良手忙脚乱地递交文书和户籍,一一核对过,他又心细地一一清点,确定没有掉落和遗漏的,这才规整好装进木箱里。
“要交出城的钱吗?”隋良问。
“不用,进城的时候交钱了。”张顺候在一旁解答。
“快走快走,别挡着道。”守城官赶人。
隋良踮脚回头,瞅了一圈,看见他姐牵着小崽站在城墙下招手,小崽垮着脸,憋着哭意,两眼泪汪汪的,还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走了,等我回来。”隋良不敢再看,他抱着木箱快步跑出城门。
人影一消失,小崽憋不住了,他扶着城墙嚎啕大哭,“我想我舅舅……”
城外,隋良也在众目睽睽下抽泣,他抹着眼泪,脚步不停,对投过来的视线毫不在意,伤心得不可自抑。
宋娴要笑死了,这么大的小子了,都能娶妻生子了,还因为离家哭得涕泗横流。
“要不你回去算了,你家的商队我给你盯着。”她说。
隋良摇头,他大喘一口气,解释说:“小崽从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我外甥是我带大的,我走了,他肯定要哭。”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他有爹娘哄着。”宋娴掏出手帕递给他,感慨说:“你还真是个好舅舅,你姐离家的时候都没你哭的惨。”
一条手帕擦湿了,隋良才止住哭意,他回头看一眼,敦煌城的城墙已经变得模糊了。
城内,赵西平抱着小崽往回走,隋玉牵着两匹骆驼跟在后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哭得哇哇叫的小孩,路上的人纷纷错眼看着。
一直到出了城,小崽才不哭了。
但他蔫巴了五天,慢慢习惯了隋良不在家的日子,这才有些精神。
“小崽,去不去军屯卖蚕?”隋玉给蚕换完桑叶了,没办法,儿l子伤心得万事不管,她只能接过喂蚕的活儿l。
“难怪我舅舅说什么时候去卖蚕要问你。”小崽叹气,“走吧,我要把我舅舅的生意做起来。”
隋玉也想叹气,怎么搞得她像个坏人一样,问题是她也心虚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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