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城,夜。
徐文若在灞城的临时府邸。
夜已深沉,万籁俱静。
灞城无声无息地陷入沉睡之中,只有徐文若府邸后院的书房还亮着烛光,烛光氤氲,洒在书房的窗台上,更显得四周无声寂静。
书房之内。
徐正埋头抄写着一本经书,却是白日徐文若罚他抄写的《精心经》。
书桌之上,已经摞了好厚的纸张,纸张上皆有字,写的是工工整整小篆。
徐抄写了这许久,依然一丝不苟,字迹依旧十分工整,并没有应付差事的感觉。
书房门缓缓地被人推开,徐文若一身便装地走了进来。
徐由于专心抄写,竟未发觉自己的父亲进来了。
徐文若抬头,望着烛光下正一丝不苟的抄写的徐,许久,方淡淡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徐认真的态度十分的满意。
他迈步轻轻的走到近前,方缓缓道:“儿抄了多少了”
徐蓦地抬头,这才发觉,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了,一脸慈祥,微笑地看着自己。
徐忙搁笔,从桌后绕出来,朝着徐文若跪拜道:“父亲您何时来的孩儿方才太过专注,竟未发觉父亲恕罪”
徐文若淡淡地摆了摆手,来到书案后的椅子上,径自坐下,方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如何可觉着累么?”
“孩儿方抄写了二十
余遍如今已经手腕发酸了,觉得那笔仿佛比平时重了不少不过,父亲放心,无论如何,孩儿都会认真地抄写完的孩儿做错事情了”徐一脸悔意地叩首道。
“起来吧,不要跪着了其实,徐啊,你有什么错呢?”徐文若轻轻抬了抬手,淡淡的说道。
“是”徐方又施礼,可刚站起身来,听到父亲这般说,浑身一颤,竟又要跪下,惶恐道:“孩儿今日孟浪出了一个馊主意差点害得二公子就父亲这样说,定是对孩儿十分失望孩儿”
“罢了你一旁坐下咱们说说话!”徐文若摆了摆手道。
“是”
徐有些局促地一旁坐了,低着头,不敢看徐文若一眼。
“儿啊为父方才说你无错,并不是气话你虽然给萧笺舒献的计策不怎么样但是他萧笺舒若是没那个心思你岂能打动得了他么?”徐文若叹了口气道。
“父亲萧笺舒他野心真的很大并不是像他表面那般他所有的礼贤下士,心存百姓孩儿不敢说全部,但大部分都是刻意表现出来的
”徐低声道。
徐文若淡淡一笑道:“连你都看得出来为父如何看不出来呢?”
徐闻言,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徐文若,半晌方道:“那父亲为何还要”
他顿了顿,方似豁出去了道:“为何还要扶助他呢?父亲您心怀大晋,更为国为民,心里装的是江山和百姓萧笺舒这个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的是个虚伪之人啊”
“不明白是么?不过为父倒想问问你为父可曾明确地跟萧笺舒或者你表达过,我徐文若,亦或者徐氏一族都要扶助于他么?”徐文若说完,深深的看向徐。
“这父亲并未有过这样的言语和说辞可是,父亲您说过,让孩儿多多与他更要处处留心,多为他谋划啊”徐不解的说道。
“问得好既然如此,就免了你那些罚抄罢徐啊,咱们先说说如今的局势罢你觉着,如今萧沈两家大战,最后谁会胜,谁会败呢?”徐文若似考教般的看向徐问道。
“两家开战之前,和开战初期,不管是天下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孩儿,都觉得丞相败的可能大,沈济舟败的可能小不过,这场仗打了大半年了
孩儿已经可以确定沈济舟必败,丞相他必胜!”
徐略加思索,侃侃而谈道。
“嗯不错看来你对如今的局势判断得还不错唉!只是如今大晋风雨飘摇,江山残破更是多事之秋啊诚如你所言,沈济舟败亡之时,便是大晋各方割据势力重新洗牌之日也萧元彻将一统北方从此大晋北方再无人可与之争锋了!”
徐文若顿了顿又道:“那为父再问问你,一旦萧元彻一统北方,下一步,他又将做什么?”
徐想了想,方道:“厉兵秣马,修养些时日,但不会太久定会再以天子明诏的形式,挥军南下,陈兵于荆湘大江,矛头直指扬州牧刘靖升!”
“不错跟为父想的一样那我问问你,你觉得刘靖升可是他萧元彻的对手?”徐文若道。
“沈济舟乃是当初大晋势力最强的,都要亡于萧元彻那扬州刘靖升,区区一州之地,虽然是大晋最富庶的州,但想来不可能是萧元彻的对手的”徐道。
“很好可萧元彻一旦灭了扬州刘氏,接下来天下可与之争锋的还有两个半但在为父
的眼里,这两个半的势力,也不可能是萧元彻的对手”徐文若缓缓道。
“两个半?父亲此话何解啊?”徐疑惑道。
“荆南侯钱仲谋算一个,益安侯刘景玉算一个至于那半个么锡州刘玄汉勉强算是吧”徐文若道。
“哦,原来如此”徐明了地点了点头。
“儿一旦萧元彻将大晋版图上所有的割据势力全部都消灭了你可曾想过后果么?”徐文若不动声色道。
“全部消灭那乱了这近百年的大晋江山,便会重归一统这岂不是大好事么?父亲,您不是也希望看到天下一统么?”徐疑惑道。
“我当然愿意看到天下一统但我愿意看到的是大晋天下一统,若是他萧元彻”
徐文若说到这里,竟不再往下说了。
徐一怔,一时无语。
“天下未一统时,在萧元彻的心里,天子还有些价值毕竟当年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方略出自为父之手可一旦天下一统,当今天子还能有什么价值呢?若天子无用了,那谁又是下一个天子呢?”徐文若沉声道。
“萧”徐刚说到这里,顿觉自己失言,赶紧一捂嘴。
“为父希
望看到的是大晋的天下一统,若换做旁地,无论是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换来的天下一统不要也罢!为父宁愿这天下还乱着!”徐文若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说得是异常的决然。
“父亲”徐心中一颤,张了张嘴,终是未曾说出口来。
“你想说什么便说罢”徐文若淡淡看了徐一眼道。
“孩儿有些不明白,无论是谁做天子只要江山一统,百姓再不受战乱之苦,不就是最好的么?父亲您何必执念于必须是大晋的天子呢?”徐鼓足勇气道。
“呵呵”徐文若冷冷一笑道:“徐你这话今日说便说了以后切不可再讲!你可知道这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么!”
“孩儿”
徐文若摆了摆手,平复了一下气息,方又沉声道:“徐氏一族,世受大晋皇恩,可以说没有当今天子,没有大晋何来今日徐氏名门望族?你不思报效天子,难道要投效窃国篡逆之辈么?”
徐一窒,说不出话来,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服。
徐文若自然是看得出来,又道:“你心中不服气,我自然是知道的但你不要忘了,你是徐氏族人,徐氏一门的荣耀是谁给的,而你离了徐
氏一族,什么都不是!”
“孩儿记住了”徐低声道。
“嗯”
徐文若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方缓和了不少,又道:“一旦萧元彻消灭了大晋所有的势力,那下一件他要做的事情,便是篡逆,然后自立为天子,大晋六百年将彻底终结在他的手中!可是,你真的以为,一旦他萧氏得了天下,这天下的万民百姓,就真的可以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了么?”
“我”徐心中一沉,他不敢说,因为他也不确定。
“萧元彻何人?枭雄奸雄也!想来铁血手段甚至为了自己得私欲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若说他最初起事之时,心里装的是大晋,可现在呢?可还有江山,可还有大晋,可还有万民?一旦他得了天下,天下万民迎来的将是更加可怕的暗无天日!所以这天下,萧元彻坐不得!便是他非要做,我徐文若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拉下来!”徐文若声音低沉,但说的却是毅然决然。
“可是孩儿还是想说,为何天下就得归于大晋,就得是刘氏为天子呢?”徐有些执拗的道。
“因为刘氏之大晋是天意所授!地之正统,无可指摘!”徐文若沉声道。
“得之正统,天意所授,六百年前他刘氏不
也是从前朝天子的手中改朝换代的么?”徐针锋相对道。
“那是前朝天子失道,上天才将这江山给了刘氏!高祖之事你不清楚么?不清楚,等回到龙台,亲自去一趟祖龙殿!问问神!天命归于刘氏,有何可以指摘的!”徐文若嗔道。
“可是如今的天子刘端,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是失道么!”徐忽地倔强地抬起头来,与徐文若对视道。
“你!竟然还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徐文若震怒,忽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实话实说!”徐一低头,可言语之中还是不曾让步。
“呵呵呵好!好啊!徐,今日就让你来讲一讲,当今天子刘端,哪里失道了!”徐文若冷笑道。
“天子暗弱天下大乱,他却束手无策!”徐也不管徐文若什么神情,朗声道。
“暗弱?怕是你错了吧,当今天子刘端是弱但绝不暗!所谓暗,便是昏聩我且问你,天子即位以来何曾施行过哪怕一次的苛政、暴政乎?何曾大兴土木、挥霍无度乎?何曾不理朝政,从不临朝乎?”徐文若质问道。
“这”徐一时语塞。
“那所谓的暗,所谓的昏聩,又从
何来?讲!”徐文若嗔道。
“可是这天下吏治不还是腐败,到处卖官鬻爵,到处贪腐百姓不还是困苦不堪吗!”徐强辩道。
“那是先帝那是当今天子之前的两位大行皇帝欠下的债,大晋传到当今天子手上,积重难返,怎么能全部怪到当今天子的头上!”徐文若斥道。
“那就该励精图治,发愤图强,扭转乾坤,中兴大晋啊!”
“他倒是想!可是他能么?他即位以来,何曾有过一日由他治国治天下的?先是王熙,再是沙凉兵祸,如今又是萧元彻他能怎么样,徐你告诉我!”徐文若痛心疾首道。
“我”徐终是神情一暗,说不出话来。
“所以,当今天子只能是弱可是,这弱,也不是他愿意的因为他没有机会君临天下!这一点,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去!”徐文若又道。
“好,这个不说可是当今天子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却还不思改变,不思韬光养晦反倒广纳后宫,只后宫妃嫔、才人宫人,便有十数人这难道不是贪淫好色么?”徐又转了矛头道。
“徐!你的史书都白读了么?去翻翻看看,历朝历代,哪家天子,后宫人数
没有百八十个的?刘端贵为天子,不过只有十数后宫,这也算贪淫好色?那萧元彻最爱妇人,风流韵事岂又少么?一个丞相便可如此妄为,偏大晋堂堂天子,只有十几个后宫,便要被你视作昏聩不成?”徐文若用手点指徐道。
“你食君俸禄,徐氏一门又世代受天子皇恩,方有今日大晋第一氏族之胜,而你不思忠君报国,反倒如此藐视天子,横加苛责,徐啊你怎么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了呢!”徐文若痛心疾首道。
“我”
直到此时,徐方心服口服,头一低,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孩儿不肖请父亲责罚!”
“起来”徐文若见他如此,知道他是真心认错,方叹息一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儿啊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你的秉性,为父是了解的,你生性纯良敦厚,颇有徐氏谦谦门风可为何现在,你竟然多了这许多要不得的戾气了呢?”徐文若有些痛心疾首,怒其不争道。
“孩儿让父亲失望了”徐低声道。
“罢了知错改之,犹时未晚徐啊,如今人心难测,世风日下处在如今的大势之下,谨守本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你可明白么?”徐文若苦口婆心
道。
“孩儿记住了可是孩儿心中委屈孩儿变成今日之模样,不还是因为父亲您有命,要我多多与萧笺舒亲近,明里暗里助他么?我以为父亲对他另眼相待所以孩儿才毫无保留,久而久之孩儿才成了今日模样!”
徐痛哭流涕,忽地叩首道:“父亲今日这番话,孩儿彻底看清楚了,父亲还是大晋的令君,一颗心还是为了天子和大晋可是,孩儿不明白为何父亲根本就没有动摇更是看出了萧笺舒狼子野心,伪善待人的一面,为何还要孩儿助他!”
徐文若闻言,半晌无言,终是仰天长叹道:“罢了这也怪为父为父以为从最开始你就会明白为父的苦心可是我还是高估你了啊”
“坐下听我告诉你,为什么要你暗助萧笺舒,更要你表面做出一副投效萧笺舒的样子的原因”
“是”
“徐啊萧元彻如今三子,你觉得,谁能继承萧元彻的位置呢?”徐文若缓缓开口,看向徐。
“这二子萧笺舒是如今实际的嫡长子军中威望颇高,萧元彻也多有看中,但缺点么,就是萧元彻
麾下文臣谋士,包括朝堂的文臣对他的评价并不高,甚至更与他水火不同炉,除此之外他近几年,夺嫡之心日渐暴露,萧元彻对他也多多敲打提防,对他的恩宠也渐渐的淡了许多还有,就是萧笺舒身边能为他出谋划策的人,太少了所以他身边没有能够在萧元彻询问后继之人时,能够一句话一锤定音的谋主”
“嗯你看得很透彻那萧思舒呢?”徐文若点了点头道。
“他文采斐然,喜好舞文弄墨,但却留恋风月欢场,风评最不好,虽然有些酸腐的文人为之鼓吹,但在孩儿看来,其势最弱,也最不被萧元彻所喜他反倒更适合做一个闲散王爷”徐道。
“嗯那最小的那个如今在灞城的萧仓舒如何呢?”徐文若又刻意地问道。
“萧仓舒年纪最轻但天资聪慧,机敏而多智,加上他的两个师父,郭白衣和苏凌又是萧元彻的两个谋主,都是说话有分量的人萧元彻这几年也多暗中赞许和培植他可是他却逊在并无实权,年纪小,无法为官,更无从谈起开府治公,因此就没有他自己得幕僚和班底再加上此次萧元彻虽带他前往前线,
可是也没捞到什么军功,更是被萧笺舒以计带回灞城若论军功和武将中的威望,却是不能与萧笺舒相提并论的”徐分析得头头是道。
徐文若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很好这才是我徐文若的儿子分析得十分中肯,切中要害那在你看来,这三人谁可为萧氏今后之主呢?”
“这孩儿实在难以判断”
徐文若点了点头道:“那为父便说一说吧想要江山永固,大晋永存,天子无忧,萧元彻的位置,最好的继承者便是萧思舒”
他顿了顿又道:“然而萧思舒为萧元彻所轻,绝无可能后继所以,能够继承萧元彻位子的人,只在萧笺舒和萧仓舒二人之中”
“而为天子、为江山计,为由萧笺舒继任方可,那萧仓舒无论如何,也不可继任为萧氏之主啊!”徐文若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父亲,孩儿更糊涂了,既然您也觉得,萧笺舒之虚伪,之权欲不在萧元彻之下为何偏偏是只能萧笺舒继任呢?一旦萧笺舒继任,天子和大晋岂不危矣?!”徐一脸惊讶和不解道。
“呵呵因为萧仓舒背后站
着一个人,他才是这天下终将属于大晋还是属于萧氏的关键”
“苏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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