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之一怔,脸色有些不自然,干笑了几声道:“自然那是自然老哥哥此来探望兄弟,只为叙旧叙旧呵呵,呵呵”
周昶冷笑了一声,点点头道:“那好,那咱们今晚就好好的叙叙旧”
许宥之十分殷勤地朝外面喊道:“来啊,搬三把椅子过来,怎么能让我们这样说话呢”
外面的侍卫闻言,赶紧搬了三把椅子进来,三个人各自坐了,周昶坐在苏凌和许宥之的对面。
三个人坐下之后,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许宥之想着让苏凌先说话,毕竟苏凌是此次夜审周昶的主审官,劝降的活计也是他该主导的。
可是等了半晌,见苏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宥之心中无奈,只得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尴尬,为了以示亲近,想着将自己的椅子朝着周昶近前拉上一拉,坐得近些。
未成想,许宥之还未动作,周昶却是脸色一沉,阻止道:“不敢你现在可是萧丞相面前的红人,堂堂的军师一份,怎么能与我这种囚犯身份的人坐得这么近呢,岂不是自降身份了么”
说着,他竟又将自己的椅子朝着后面拉了拉,刻意地跟许宥之拉开了距离。
许宥之又是一怔,随即摆了摆手,故作自然道:“周老弟说笑了,虽然现在咱们各为其主,但以前咱们也在渤海共事多年,总有些交情是不是何必搞得如此生分呢?”
周昶冷笑一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许宥之啊,既然你想跟我叙旧,那我便问你一事,你若如实相告,也算你拿出了诚意如何?”
许宥之点了点头道:“周老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老哥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昶点点头道:“当年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兄弟,叫什么来着”
周昶似想了想,方道:“对了,好像是叫什么许光斗和许光南对吧我记得,似乎还是孪生兄弟”
许宥之心中感觉不妙,知道这周昶估计还是要提当年的旧事,本不想回答,但两个人已经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许宥之只得尴尬一笑道:“不错,就是他们俩,周老弟好记性,他们的确是一对孪生兄弟”
周昶点头道:“嗯既然你认这两个人,那就好办许宥之,我且问你当年他们二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大肆敛财的事情,你到底清不清楚,知不知道还有,你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你在他们俩那里到底得了多少好处,你敢不敢说说清楚”
许宥之闻言,吞吞吐吐了半晌,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只得一摆手道:“周老弟,这些都是些陈年旧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咱们还提它干嘛呢?我觉着没有什么必要了吧”
周昶一摇头,带着些许讥讽的笑意道:“许宥之,你这话好没道理,方才是你说的要跟我叙旧的对吧,不是我周某人说的既然是叙旧,自然叙的是陈年旧事我周昶落地被贬出渤海望海城,来到这偏僻的天门关,直接原因可是这件事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弄弄清楚若是说清楚,问明白了后面的一切好说,若是说不清楚,弄不明白我看,咱们就没有必要再叙旧了”
“额这个”许宥之脸色难看,还是不愿提起此事。
周昶却忽地大笑起来,用手点指许宥之和苏凌道:“罢了,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深夜来找我,我也看出来了,无非就是替萧元彻招降于我,想我不过一天门关区区副将,这萧元彻竟然派了两个人来当说客,其中一个还是你苏凌,萧元彻倒是挺瞧得起我”
许宥之刚想否认,周昶一摆手道:“还是不要忙着否认,许宥之啊,不知道你方才听明白我说的话了么?只要我问的这件事,你给我里里外外讲得清楚明白,咱们的恩恩怨怨就算了了后面的事是什么,自然水到渠成如何选择,你自己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宥之知道资金是彻底绕不开当年之事了,若是今日不跟周昶讲明白,周昶断然不会同意投降的
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把当年事情的实情说出来,有些不死心的看向苏凌,暗地里给苏凌使眼色,意思是,苏老弟,别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了,你出来说几句话,给我解解围也好啊。
苏凌如何不明白许宥之什么想法,见状,忽地嘿嘿一笑,一副吃瓜模样,开口道:“额关于这件事,我呢,也听许军师多多少少的提过几嘴,不过呢只是些皮毛,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某也不是很清楚许军师啊”
许宥之满心希望,觉着苏凌应该会替自己解围,赶紧笑道:“苏长史,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来”
苏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许军师啊,我看周将军呢,内心一直纠结此事若是不弄弄清楚,他定然是心中有个大疙瘩的俗话说得好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不是呢,许军师要不你就勉为其难的,将当年的事情,还有周将军问你的这几个问题说一说吧,苏某呢,也是十分好奇当年究竟是怎么个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聊些闲话,如何啊?”
“这这怎么使得苏长史,使不得,使不得啊”许宥之顿时成了苦瓜脸,却还是挤着一丝苦笑,一个劲的朝着苏凌摆手。
苏凌见状,两手一摊道:“许军师觉着为难,难以启齿,这我理解可是呢,周将军偏偏又揪着当年之事不放这我也没有办啊”
苏凌故作为难的沉吟了片刻,遂道:“既然许军师不愿意说,拿我也不好勉强那就不说了,咱们这就走吧”
许宥之闻言,赶紧点点头道:“好好咱们这就走那就不打扰周老弟休息了”
说着,许宥之站起身来,朝着苏凌做了个请字。
却见苏凌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宥之道:“走也可以,不过许军师可得好好想想,我们离开之后,可是要向丞相复命的不知道许军师到时候要跟丞相如何解释呢?”
“我他我”许宥之瞠目结舌,急得直说外国话,暗骂,苏凌,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啊,话里话外,跟这姓周一起挤兑我啊!
可是许宥之虽然憋气,却是不敢动地方了,只得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沮丧。
许宥之左思右想,看如今这架势,自己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只得苦笑一声,唉声叹气道:“唉也罢!既然苏长史和周老弟都想知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将那件事跟两位交个底吧”
“从何说起呢”许宥之皱着眉头,想了半晌,这才道:“我这两个堂弟啊,我其实知道他们是什么玩意儿没什么大本事,还好吃懒做,更喜欢贪点小财其实,我也颇不喜这两个人,可是没办法啊我许宥之能有今日,我那个叔父,也就是许光斗他们兄弟俩的父亲,对我颇有照拂”
说到这里,许宥之叹了口气道:“宥之自幼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只得从故乡南阳郡千里寻亲,去渤海投我叔父,当年我不过跟苏长史那般年岁我叔父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官职,但是也算渤海名士,在渤海虽不能算得上门阀,也可以说有一份家业我便在叔父家中安身了。”
苏凌点了点头,这才明白许宥之为何祖籍是南阳郡人,却到了渤海。
“我叔父是个好人啊,对我颇为照顾,视如己出他膝下就这两个儿子孪生兄弟许光斗和许光南我婶娘早逝,所以啊,我叔父对我这两个兄弟是颇为的溺爱久而久之呢,就把他们宠坏了,什么好的都学不会,什么坏的,不学就会叔父也没有办法,在我面前提及起来,也是唉声叹气说,许家是指望不上我那两个兄弟了,光耀门楣的事情,只能指望我这个当侄子的了所以,他对我更是亲厚俩兄弟有的,我这个做侄子的也有,甚至比他们的还好,所以,我对我这个叔父可是感情至深啊”
苏凌点头说道:“理解,理解许军师之叔父,不似亲父,胜似亲父啊!”
周昶却是面无表情,静静的听着。
许宥之点点头道:“不错,叔父为了栽培我,就访名师,请大儒先生到家中来,教我和两个堂弟读书可是我这两个堂弟,如何愿意坐下来做学问呢,往往是做做样子,到最后干脆就不去了,所以当时的大儒先生授课之时,也只有我一个人听而已。叔父知道我这两个堂弟是没有什么大用的,就随他们去了”
“我在叔父家中苦读了数年,后来赶上大晋的秋闱,叔父资助我赶考的银钱,我便进了京都龙台城,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萧丞相和沈济舟啊”许宥之说到这里,神情之中满是对往昔的缅怀。
苏凌也听郭白衣和萧元彻提起过,萧元彻在年轻时与沈济舟和许宥之颇有交情,常在一处高谈阔论,纵论天下大势。
许宥之顿了顿又道:“大比之后,我考中了恩科第三十二名,按道理,是不能留在龙台为官的,萧丞相和沈济舟跟我名次相差无几,却是可以留在京师龙台为官的”
“这是为何呢?”苏凌有些不解道。
“唉苏长史啊,你有所不知啊,我大晋朝若要做官走仕途,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呢,就是察举,所谓察举,就是各地的太守、郡守或者朝中高官推荐一些德行品格高的人,直接入朝做官,这些人呢,不需要科考的”
“像是徐文若、程公郡、刘子晔他们,都是被察举之后,推举为孝廉,经过几年的观察候补,入朝为官的然而,这是大族人家子弟才能有资格享有的,大晋一朝,之前我便跟苏长史说过,有门阀、皇族、世家,所以,察举孝廉的名额,都被他们牢牢把持着,像我这样的殷实之家都不可能有机会的,何况寒门子弟呢”许宥之说到这里,满眼的无奈和不平。
周昶听着,眼中也不知不觉的人露出了愤愤之色。
他应该是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没有家世背景,才会在渤海处处碰壁,备受排挤。
许宥之叹息了一阵,又道:“想要做官的另一条路,就是这科考啊科考看起来还算公平,其实里面也是乌烟瘴气,多有不公啊大晋端皇帝四年,科考前三甲,两个文盲,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但还是高中三甲,为何呢?人家有家世,人家的亲族在朝中做高官,你能如何?莫说端皇帝一朝,便是接下来的几位先皇,甚至本朝这样的荒唐事也是层出不穷,屡见不鲜了”
苏凌插话道:“既然如此不公,那天下学子为何还要挤破头地赶考呢?不如都不参加了,看看皇室颜面何在?”
周昶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外,看着苏凌的眼神多了些许耐人寻味。
许宥之摆摆手道:“苏长史说笑了虽然这科考一途,的确是十分的不公平,可是天下学子多如牛毛,过江之鲫,哪个不希望有朝一日高中,自此鱼跃龙门呢?唉,虽然这科考大多数的名额还是被一些有背景的官宦人家所占,但是总是放榜的人数比起孝廉察举多了许多,总是有一部分的名额给到普通的学子,这些少之又少的名额,才是学子们毕生的追求啊”
说到这里,许宥之仰天长叹道:“世道不公,天下学子寒窗苦读,到最后却如此艰难如之奈何呢?”
苏凌和周昶闻言,也不由得缓缓叹息起来。
许宥之感慨了一番,方道:“萧丞相可以留在龙台为官,是因为其祖父乃是先帝身旁的大伴,虽然当时因年事已高,告老还乡,但朝中还是有些人脉的;那沈济舟自不必说,本就是四世三公之后,原本就可以靠着举孝廉为官,但他标榜清高,言说学子不试为官,我不为也,这才非要走个形式,考取恩科,因此,他也无论考中考不中,都会做官的”
苏凌插言道:“不对啊,据苏某所知,许军师也留在了京都龙台为官的,而且,更当时的萧丞相和沈济舟,还有五人,合称京都龙台八校尉啊!”
许宥之点了点头道:“苏长史说得不错,我的确也留了下来此事还是我叔父的大恩啊,我叔父怎样也是渤海名士,所以知道我考中恩科之后,便撒了不少的银钱,托关系、走门子,这才将我保住,留在了龙台京都为官,原本宥之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八校尉的,也是我与萧丞相和沈济舟当时十分友善,他们保举,朝廷这才也让我做了八校尉之一啊”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许军师还算幸运的,怎么说也算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苏凌揶揄道。
“唉如今大晋吏治黑暗,谁又能真正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呢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罢了”许宥之摇头苦笑道。
“我成为京都龙台八校尉之一后,当时也是一腔热血,想着终于可以施展平生所学,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了,所以做事也十分的勤恳,一丝不苟,倒也在龙台和官场闯出了一些官声”
说到这里,许宥之长叹一声道:“只可惜,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我做了八校尉大约不到三年,沙凉国贼王熙反了,狼兵攻破龙台,天子蒙尘,王熙控制了天子,开始胡作非为,暴虐残忍,擅杀大臣,大晋几乎倾覆当时是,朝中官员,分为两派,一派倒向王熙,助其为虐,另一些忠直之士,虽有心杀贼,奈何力量太小,龙台开始了暗无天日的时光啊”
“可叹我许宥之,苦读了这许多年,终有一日可以报国,却等来了一个破碎的大晋我真是心灰意冷啊后来,萧丞相谋刺王熙,结果事败,连夜逃离龙台,回到了他充州,自封征东将军,沈济舟也龙台夜奔,去了渤海,可是沈家在龙台的亲族,几乎被王熙灭尽啊“
“可我许宥之,如何有本事走脱呢?只因萧丞相和沈济舟皆为八校尉,八校尉也皆为一体,反对王熙,王熙便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日早朝,当着天子和群臣的面,那王熙绑了我和其他的几位校尉,逼着我们向他表示效忠臣服许宥之不才,如何肯做卖国贼的鹰犬呢!因此,我们几个宁死不从”
许宥之刚说到这里,周昶冷笑道:“许宥之,不想当初你也有如此大义不屈之事也倒是让周某人出乎意料啊”
许宥之苦笑道:“周老弟,你我之间都是误会今日我说这些事,也是想着咱们能把误会好好的开解开解啊”
许宥之说罢,又叹了口气道:“王熙见我等不肯屈服,顿时大怒,想要在龙煌殿当着天子和文武群臣的面,杖毙我等,幸赖有良知的大臣们极力劝阻,天子也为我们说情,那王熙见众命不可违背,这才点头不立时处死我们,将我们几人下了死狱,要我们在死牢之中好好想想清楚”
“唉,原本风光无限的八校尉之一的我许宥之,却在这短短时日内,成了待斩的死囚,真是恍如一梦,恍如一梦啊”许宥之叹息摇头道。
“那后来呢?许军师怎么又回到了渤海呢?是王熙良心发现,将你放了?”苏凌疑惑道。|
“放了我?王熙哪有这么好心呢?不过三日,二十八路讨王熙的消息传入京都龙台,王熙惊惧,纠结了贼兵数十万,去了前线跟二十八路势力开战,于是趁着京都防御松懈,我磕破中指,写了求救的血书,寻到了一位当年受过我叔父恩惠的狱卒,将这封血书带出死牢,联络了八校尉的旧部,这才砸监反狱,逃出了死牢,趁乱逃出了京都龙台”许宥之声音低沉道。
“原来还有如此凶险之事,许军师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苏凌叹道。
“唉,虽然暂时逃离了京都,但是我一人,一无脚力,二无银钱,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幸好还是那个狱卒,遇到了我,将我安置在龙台郊外他的老家之中,我才暂时安身后来王熙在前线吃了败仗,唯恐二十八路人马围困京都,他这才挟持了天子和大臣,逃往西京。到了西京之后,王熙胁迫天子,对我们几个八校尉成员发出了通缉令,一夜之间,我又变成了被天下人通缉的犯人啊”
许宥之说到这里,满是心酸。
“那狱卒见我成了通缉犯人,不敢留我,怕引火上身,我只得再次逃亡,可是银钱本就不多,没几日便花光了所有积蓄,我又困又饿,便想一死了之,可是便在这时,我眼前出现了一辆大车,车上走下一个人”
许宥之说到这里,声音莫名有些颤抖,眼中泪光闪动:“当时情景,宥之一直铭记在心,从不敢忘那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我的叔父,他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侄儿,叔父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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