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之见苏凌一推二六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连连叫苦,犹豫了一阵,这才又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一压,皮笑肉不笑地朝躺下的周昶道:“周老弟周老弟,消消气,消消气啊陈年烂谷子的事情,老弟何必揪着不放呢是不是说句实在话,其实当初老弟被贬出望海城,所谓得罪了我许家,那也是为了给老弟堂而皇之的按个罪名,找了个由头罢了,老弟在万人皆黑的渤海官场,那般行事,得罪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啊,谁心里不憋着一股子气,想着要好好的整一整你呢”
周昶似乎恍若未闻,仍旧脸朝内,一副早已睡着的模样。
许宥之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苏凌,却见苏凌朝着他努努嘴,示意他继续努力,发挥口才。
许宥之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又道:“周老弟,平心而论,老哥哥对你呢,还是十分敬重的,也知道当初你蒙受了不白之冤,可是我许宥之不敢替你说话啊,老弟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想想,就算没有你跟我许家这档子事,也会有郭家、审家等等门阀,跳出来,想方设法地致老弟于死地的对不对啊毕竟大家都贪,心照不宣,突然间老弟要跟他们掀桌子,不是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了么”
周昶依旧没一点反应。
许宥之心中有些着急,又叹了口气道:“老哥哥知道老弟你心中有气,但是老弟啊,我爱你之才,那可是真心的,实话告诉你,当初因为这件事,你被沈济舟先关了起来,沈济舟还没有拿定主意如何处置你那其他的门阀,尤其是郭涂那老小子,在我面前跳的那叫一个欢啊,连骂带嚷的非要我抓住这个机会,直接就把老弟给整死”
许宥之顿了顿,脸上一副真诚的样子道:“可是我许宥之还是有良知的人,知道老弟性情耿直,乃是公正无私之人,自然不会对老弟赶尽杀绝的所以顶着很大的压力,才求得沈济舟只是把你打了几十板子,贬出望海城而已我呢,也被沈济舟罚了俸禄,老弟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是不是?所以呢,老弟,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呢,总要往前看,对不对”
许宥之是真能说,呜哩哇啦的说了这么一大堆。苏凌都觉得有些佩服他了。
这要是tv请了许宥之当春晚主持人,就这临场发挥的水平,哪有那么多“黑色三分钟”啊
周昶似乎听进去了,哼了一声,仍旧背靠着里面,不咸不淡地说道:“许宥之,这么说来,我周某人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有对我周昶赶尽杀绝喽”
许宥之一摆手道:“周老弟言重了,只要你不记恨老哥哥,老哥哥就谢天谢地了现在你身陷囹圄,老哥哥我呢,也早已另择明主,萧丞相对我可是不薄啊,所以呢,以前不敢说的,不能说的今日不妨都跟老弟你说一说吧也算一吐为快”
周昶似乎来了兴趣,翻身坐起,就坐在杂草中,看了许宥之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唉,老弟,我早就知道,我那两个堂兄弟成不了大事,不仅如此,他们那样肆意妄为,不知道收敛,早晚必然出事结果,真就出事了两个人一个死在了渤海,另一个被活埋在军前了,这也算是他们报应作死,老弟听到这个,是不是解气了些呢?”
周昶闻言,这才有些惊讶道:“什么?你说许光斗和许光南死了?此话当真?”
许宥之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这件事苏长史也知晓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事,老哥哥我也不会走投无路,投了萧丞相啊”
周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看向苏凌。
苏凌点了点头道:“周将军,许军师今日之言,句句属实”
周昶闻言,忽地大笑起来,满是激动道:“主公啊!主公英明啊这两个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奸佞之徒,终于落得了这个结果”
许宥之却嘁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周老弟,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那沈济舟是天下一等一的英明主公不成?实话告诉你吧,这沈济舟是天下第一昏聩和虚伪的主公,没有比他更昏聩”
“你住口!许宥之,好歹你也在主公麾下效力多年,主公对你可是不薄啊,你反倒不念旧主之恩,恶意中伤,反咬他一口,许宥之,你真非人哉!”周昶大骂道。
许宥之也不恼,冷笑了一声道:“周老弟,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要是不信,就听我说说看,你以为许光斗和许光南最后落了个性命不保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贪污受贿,大肆敛财么?”
“难道不是么?”周昶冷声道。
“说不是倒也算是,不过,他们虽然贪污受贿,大肆敛财,但是贪得污,敛的财,可都是替你这个心目中的英明主公沈济舟贪的、敛的”
周昶闻言,一脸的难以置信,勃然大怒,指着许宥之斥道:“无耻之徒!到如今你还敢如此造谣,许宥之,你就不怕死后被打入阿鼻地狱么!”
许宥之闻言,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笑罢多时,他才盯着周昶,一字一顿道:“周昶啊,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上面如此的糊涂呢?你想一想,我现在是萧丞相的军师,而你是个待死的囚徒,我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欺骗一个要死的人呢?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周昶身躯一震,说不出话来。
许宥之等了一会儿,看他的神情稍微冷静了下来,这才又道:“周昶啊,渤海望海城设立招抚曹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当初沈济舟势大,大有凌驾于天下群雄之上的架势,所以,各地势力,都有一些心智不坚,投机之人,想着暗中通敌,与渤海扯上一些关系,因此暗中向渤海表明投靠之意,本来嘛,人皆势利,背靠大树好乘凉,倒也无可厚非”
许宥之顿了顿道:“可笑那沈济舟,却在这里面发现了发财的机会他见暗中向渤海投靠的各地势力的人络绎不绝吗,越来越多,就动了贪念,坐地起价,设立招抚曹,明着这招抚曹是招揽天下愿意投靠沈济舟的人,实际上呢,却是沈济舟敛财的手段”
“你胡说,主公设立招抚曹,是为了安那些愿意投靠主公之人的心,以表重视!”周昶冷声斥道。
“周昶啊周昶一直到现在你还蒙在鼓里呢?!你真是糊涂啊这招抚曹表面之上的确如你所说,可是那沈济舟却暗中授意招抚曹在招揽那些有意投靠渤海之人时,依照他们想在渤海做什么官职,而明码标价,卖官鬻爵!周昶,这些你能想得到么?”许宥之冷笑道。
“许宥之,你含血喷人!污蔑,极大的污蔑主公他怎么可能?”周昶一脸的震惊和不信道。
“沈济舟怎么就不可能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虚伪之人,一面标榜自己是四世三公,名门之后,一面却背地里做一些龌龊的勾当周昶,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绝对没有任何虚假的!”许宥之驳斥道。
“沈济舟设立了这所谓的招抚曹后,各地想要暗中投靠或者想跟渤海搭上关系的人,便按照规矩,联络渤海城招抚曹,由招抚曹负责登记好名单。这名单便成了这些人握在沈济舟手里的证据和把柄了,便于沈济舟能够彻底的控制他们,待登记了他们的名字,便相当于沈济舟有了他们通敌的证据,然后沈济舟便会授意招抚曹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想要投靠渤海,好办,先交投靠银钱,表示诚意,投靠了渤海之后,渤海要安置他们,这安置费也得交,交了还不算完,渤海不养闲人,你们来了,我沈济舟抬举你们,给你们官做,无论大小官职,起步一千金,如果有人嫌官小,没问题,有大官,只要交了金银,什么官都有,想做更大的,交更多的金银,金银交得有多少,你的官就有多大”
许宥之如倒豆子一般将这件事中的龌龊讲了出来。
然后他看着周昶道:“周老弟,你猜猜看,想要做一个如你这样的关隘副将,要多少金银呢?”
周昶眉头紧锁,心中如煮开了的沸水一般难以平静,他暗道,主公啊,你真的这样做了么,主公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样一来,渤海永无宁日,此乃取乱灭亡之道啊!
可是,他看许宥之如此如数家珍,定然不是说的假话。
半晌,周昶才有些恍惚的低声道:“五千不不”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少了,他想了想,咬咬牙,往他觉得最高的数目上说道:“两万金!”
“哈哈周老弟,你还是小看了那沈济舟啊,副将两万金?那副将岂不是烂大街了实话告诉你吧,六万金!这还仅仅是这个官职的金银,之前的什么诚意费,安置费,可都不算里面呢!”许宥之大笑道。
周昶闻言,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苏凌也是一惊,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招抚曹的设立,许光斗和许光南大肆敛财是出自沈济舟的授意啊!
不过,瞬间苏凌便想明白了,若不是那沈济舟授意,这许家两个玩意儿,哪有这么大胆子敢这么做?就算他们有个叫许宥之的好哥哥,那也是罩不住他们的。
“黑!是真黑啊”苏凌也不禁摇头感慨起来。
许宥之淡笑道:“苏长史,这才到哪儿周老弟,还有后文呢起初这招抚曹两位曹掾并非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兄弟,而是另有他人不过呢,最早的那两位仁兄,实在是没有好好领会他们的好主公的意图,这收金银钱财有点放不开,招抚曹设立了一个多月,所得金银不过数万而已”
苏凌诧异道:“那也够瞧的了不少了”
许宥之大笑,满是讥讽道:“这点金银,怎么能配得上人家的身价?于是这两位办事不利的仁兄,一个醉酒溺水而亡,一个失踪了,最后尸体在棠岭被发现苏长史,周老弟,他们到底怎么死的想必两位应该清楚吧”
周昶默然无语,头缓缓地垂了下去。
苏凌叹了口气道:“沈济舟果然够狠啊不用的,就要杀了”
许宥之道:“于是呢,沈济舟就私下找了我,问我让谁出任招抚曹的两个曹掾最为合适,我推荐了许多人,可是沈济舟一个不行,两个不好,百个不合适我自然明白,看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我这才问他”
许宥之说到这里,苦笑一声道:“谁料想,他却忽地问我,闻听许先生跟你叔父叔侄情深,如今你叔父下世多年,你那两个堂兄弟现下过得如何啊”
“我当时心中一颤,神情大变,我这才知道,原来沈济舟心中所属的招抚曹曹掾的最佳人选,竟然是我那两个堂兄弟”许宥之一脸的痛苦神色道。
苏凌看了他一眼道:“许军师,这件事是好事啊,虽然替沈济舟捞钱,大头儿他占了,你那两个弟兄也能喝点汤汤水水的,也正好以此机会入了仕途,何乐而不为呢,我怎么看你”
许宥之叹了口气道:“苏长史,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招抚曹曹掾,有命当,却是没命当到底啊”
“苏长史,周老弟,上一任的两个曹掾,虽然不够尽心,没有让沈济舟满意,可是也算是为他捞了不少金银,所以不用也罪不至死啊可他们为什么死了?因为做了这招抚曹的曹掾,便知道了沈济舟的龌龊和虚伪,贪婪和沽名钓誉,而沈济舟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人活着呢?所以,谁做了招抚曹的曹掾,他的命就注定了,最后必然是没了性命的结局啊我许宥之如何看不出这一点呢”
许宥之声音凄凉,摇头道:“我那两个堂弟,虽然混账但那也是我叔父之骨肉啊,叔父不在了,将他们交托给我,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许宥之沾了沾眼角的泪花,又道:“所以我恳求沈济舟不要让我那两个堂弟做招抚曹的曹掾,结果沈济舟却是一个不答应,百个不答应,无论我说什么,他都铁石心肠,一定要我的两个堂弟做那招抚曹的曹掾。到最后,他见我一直不同意,这才冷着脸说,若是我执意不肯答应,那就让我许宥之亲自做招抚曹的曹掾”
许宥之看了看苏凌和周昶,凄凉一笑道:“直到这时,我才终于看清了沈济舟的真面目,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不假,他抬举我也不假,可是在他沈济舟利益面前,我,我许家屁都不是!”
“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让光斗和光南去做了招抚曹更是按照沈济舟的授意,告诉他们,可劲的敛财这也算,他们在有限的日子里,能够为许家做的最后的一点贡献了吧”许宥之说罢,长叹望天,久久无语。
半晌,许宥之又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苏长史您都知道了,事情败露,沈济舟的密信不知为何落在了审正南的手中那沈济舟恼羞成怒,翻脸无情,光斗死在渤海不够,还把许光南活埋了这里面知情的我,也被他所厌恶,加上郭涂他们挑唆,我在沈济舟营中再无立锥之地原本幻想着,沈济舟会念在我们往日的旧情之上,不会对我下死手,没成想,我挨了那板子之后,沈济舟却还不打算放过我,竟然派了杀手,要杀我灭口再后面的事情,就是幸得苏长史搭救,我才逃离沈济舟大营,苏长史将我引荐给了萧丞相,而我许宥之才终于得遇明主啊!”
苏凌听着,心中好笑,暗道,许宥之啊许宥之,你决计想不到这招抚曹的事情,还是苏某捅出去的,还有那晚潜入沈济舟营中杀你的杀手,根本不是沈济舟派去的,而是苏某本人啊
不过,许宥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
许宥之说完,半晌无语,许久之后,才平复了心绪,看向周昶道:“周老弟许宥之遭遇,若是放在周老弟身上,老弟该如何抉择?还要效忠一个一心想要致你于死地,丝毫不念你往日功劳的主公吗?”
周昶不语,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终是长叹了一声,一字一顿道:“许宥之罢了,你那两个堂弟皆死,往日恩怨,咱们也算一笔勾销了所以,你便说真话吧,告诉周某人,你夤夜前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吧,咱们不要再兜圈子了!”
许宥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点点头道:“好吧,事已至此,老哥哥我也不再跟老弟你瞎扯了,咱们直入正题吧沈济舟昏聩虚伪,如今已然成了冢中枯骨,覆亡近在眼前。周老弟,你一身本事,却屡遭不公,被贬至此地,可是到最后你还是想着报效渤海,战至天门关陷落最后一刻周老弟,沈济舟对你无恩,而你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如今,萧丞相乃是当今明主,胸怀天下,为天子,兴王师,剿灭沈济舟,兄弟啊,你一身本事,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为何不投了萧丞相,你我共事,扶保英主,岂不是一件美事呢!还请周老弟三思啊!”
说着,许宥之站起身来,朝着周昶一躬。
苏凌见许宥之已经把话挑明了,也注意的看着周昶的神情变化,等待着他的答案。
周昶闻言,并不说话,半晌,方冷冷一笑道:“许宥之你是说,让周某效汝行径,背弃原主,投靠仇敌乎?”
“周老弟,就算是这个意思吧,但是,萧丞相乃英主,我等此次前来,也是因为萧丞相,如今我的主公,惜你之才,不忍你就这样死了,才让我等来劝你归降老弟啊,此时乃是归降的大好时机啊,你放心,只要你诚心归降,有老哥哥我,有苏长史在,丞相绝对不会亏待于你,一部人马的将军,非老弟莫属啊,不知老弟你意下如何啊!”许宥之进一步地诱导道。
周昶闻言,蓦地仰面大笑,笑了许久。
却见他笑容渐消,轻蔑地看了许宥之一眼,声音很低,却一字一顿道:“许宥之若是此目的那我便送你四个字痴心妄想!”
“你!”许宥之瞠目结舌,觉得十分出乎所料。
许宥之看向周昶,满是不解地问道:“周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千错万错,他也是主公我周昶既然保了渤海,便是粉骨碎身,亦不悔也!”
言罢,周昶灼灼地看着许宥之道:“汝可知,忠臣不侍二主!”
周昶说罢,再次躺下,脸朝内,再不看许宥之和苏凌一眼,沉声道:“二位若是再无他事,请回吧不过,周某人有句话,烦请二位带给萧元彻,让他给周某人准备一把杀我的快刀!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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