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这才叹了口气道:“我见周昶之后,他就跟我说得很清楚了,要么他被咱们杀了,要么他自己死想要他投降,却是不可能的”
萧元彻闻言,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沉声道:“这周昶怎么如此冥顽不灵,我萧元彻再如何也比他的主公沈济舟强吧何必执意寻死呢!”
苏凌无言,半晌,方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萧元彻近前道:“丞相您还是先看看这个吧,或许看完之后,您多少会明白一些,周昶的想法”
萧元彻朝苏凌手中看去,却发现苏凌手中托着几张信笺,上面写满了字,他有些不解道:“这这是?”
“这是周昶临死之前,写下的绝笔信要小子代他转呈给丞相您的”苏凌缓缓道。
萧元彻闻言,赶紧拿过那信,展开看来,却见上面写道:
“渤海天门关守将周昶致萧元彻足下:
夫人生于天地之间,有浩然之气,亦有不屈之骨。吾自束发受书,即怀忠孝之志,誓以热血洒疆场,忠骨卫渤海。
今足下矫天子之令,发十数万狼兵,犯吾州郡,杀吾士卒,渤海涂炭,山河破碎。
周昶虽不才,却亦以卑微之躯,奋起而击之,以尽匹夫之责,为将之本也。
然世事无常,渤海羸弱,吾亦身陷重围,力竭势孤,成阶下之囚也!
足下虽为敌也,然亦有胸襟,乃说吾降之,许以高官厚禄,然吾死志以明,何能动也?
盖闻“忠臣不事二主,烈士不改其志”。吾既食大将军之禄,当担大将军之忧;周昶虽一介寒门,祖上不显,却亦有马革裹尸之念也!岂能因一时之困,而背弃初心,玷污清白?
吾知天命难违,生死有命。今日之战,乃吾报渤海之时,亦吾捐躯之日。吾将以一腔热血,醒万千渤海黎庶;以七尺之躯,眠渤海万里河山。虽死犹荣,虽败犹胜。吾魂归九天,死得其所,岂不快哉?
足下武略超群,兵锋所指,无坚不摧,诚乃当世之英杰也。然吾闻之,仁者无敌,不仁者虽暂胜,终必败亡。
今足下若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吾城池,屠吾百姓,虽得一时之胜,然却失民心,恐非长久之计。且百姓无辜,何罪之有?足下若以杀伐为乐,必致天怒人怨,鬼神共愤,终非吉兆。
夫百姓者,国之根本,民安则邦宁。足下若能以仁义之心,体恤民情,不妄杀无辜,此天下之幸,百姓之福也。
反之,若肆意屠戮,以逞一时之快,则民心尽失,众叛亲离,纵有铜墙铁壁,亦难逃覆亡之运。
吾观足下等,亦非嗜杀之人,皆有父母妻子,岂能不知亲情之可贵?由己度人,若尔等家园被毁,亲人遭殃,心中何安?
足下若明事理,知天道,当知吾之心也。
若定需以血祭足下之旗,吾之血已足矣,死吾一人,全天门黎庶,可矣;戮吾一人,可使足下收回屠城之令,可矣;亡吾一人,全足下仁义之名,足下亦可矣!
如此,败军死囚,岂不愿甘心就死乎?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吾以绝笔,肺腑以告足下。惟天地昭昭,日月明察。
死囚周昶绝笔。”
萧元彻看了数遍,眼中神情颇为复杂,感慨唏嘘。
他又将周昶的绝笔信,递给郭白衣。
郭白衣看过,亦是摇头叹息道:“周昶也,大义之士哉!”、
“唉!”萧元彻仰天长叹,满是惋惜道:“如此大义之人,不能为我所用,痛哉!惜哉!”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还沉浸在那封信中,周昶的绝笔信,字字句句,无声有声,轰雷贯耳。
半晌,萧元彻方看向苏凌道:“所以这封绝笔信,是你将许宥之支走之后,那周昶方亲自写就,交托与你的?”
苏凌点了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
萧元彻将那信压在书案之下,似感叹道:“沈济舟有周昶如此才能者众矣,却不重用之,身边周围,所用之人,皆是碌碌之辈,蝇营狗苟,岂有不败之理乎?苏凌啊,既然有了这封信,那周昶的死,就可以确定,不是你算计的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心甘情愿自尽的”
苏凌闻言,笑道:“这么说来,丞相是不怪罪小子了?”
萧元彻忽地伸出两根手指来,沉声道:“只要你回答我最后的两个问题,答得让我满意,我便不再怪罪与你,若是不满意呵呵呵”
萧元彻朝帐外努了努嘴道:“反正你也知道,那些刀斧手还站在帐外,天寒地冻的,我不介意让他们进来活动一下筋骨”
苏凌闻言,头顿时又大了圈,忙摆手道:“丞相还别了小子好好回答问题就是,只是不知道丞您这两个问题,可有标准答案么?小子好做个参考啊”
萧元彻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标准答案,你实话实说便是最好的答案!”
“如此丞相请问吧!”
“好,第一个问题苏凌啊,你举荐许宥之为说降周昶的副手,但是,据我所知,周昶与许宥之积怨颇深,可以说势若水火,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事先可清楚么?”说罢,萧元彻带着审视的眼光看着苏凌。
“额”苏凌先是一怔,随即挠了挠头道:“那什么丞相,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不再查这件事了么您怎么”
萧元彻淡淡哼了一声道:“不查归不查,但是我还是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苏凌啊,你要是觉得,我问你这些,就是调查此事那我不介意换一种严厉的方式算不算如你所愿了呢?”
“额这,丞相,您还是别费事了,小子觉得这样说话,很好嘿嘿,很好”苏凌一缩脖子,一边插科打诨,一边在脑中飞速地想着如何应答。
其实,苏凌是知道许宥之之间跟周昶的恩怨的,毕竟自己小名也是暗影司总司副督领,搞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报,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仅如此,苏凌让许宥之做自己说降周昶的副手,也是刻意而为。
他是真的担心,万一周昶是个软骨头,或者说有极强的求生欲望,那三言两语,周昶真就投降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所以,找与周昶有仇的许宥之,刺激一下他,最好两个人见面就想打起来,那才最好。
所以,他才主动推荐许宥之成为这件事情的副手。
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说实话,萧元彻可以容忍周昶自杀,但不能容忍,苏凌在知情的情况下欺骗他。
想到这里,苏凌这才一脸无辜的神色道:“丞相明鉴啊,小子是真不知道许宥之跟那周昶之间有仇啊要是真的知道,打死我,我也不会主动推荐他做我的副手啊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真的?”萧元彻一脸狐疑地看着苏凌道。
“当然是真的啊,丞相您跟许宥之早就认识了,想必您对他的了解,远胜于小子对吧”苏凌看了一眼萧元彻道。
萧元彻一挑眉毛道:“那是自然,还用你说”
“这不就结了,虽说许宥之投入咱们阵营时辰也不短了,但是,除了最早献了几个计策之外,几乎都跟小子没什么交集啊,小子都快把他忘记了所以,许宥之的过往,跟谁好,跟谁有仇,小子上哪里知道去呢再说了,丞相,您可是十分了解许宥之的对吧,自然也肯定知道许宥之跟周昶之间有仇吧”苏凌又看了一眼萧元彻道。
萧元彻点点头道:“额这个,我当然早就知道,许宥之跟周昶之间有仇”
其实,萧元彻也是听了伯宁的回报,才知道许宥之跟周昶有仇的,事先也并不知情,可是作为阵营的统帅,要是说自己也是后知后觉,这话也是有些碍口的。
索性,萧元彻就认了,自己早就知道许宥之跟周昶有仇。
苏凌也笃定了这一点,见萧元彻这样说,自己更是一副委屈的神色道:“那就更不可能是小子刻意为之了啊,您早就知道许宥之跟周昶有仇,我还作死了推荐用许宥之说降周昶,岂不是不打自招,被您一眼就识破了么?所以,小子事先不知情,才会在您面前推荐许宥之的,丞相,这回您信了吧”
萧元彻吧嗒吧嗒滋味,觉得苏凌说的很合理,却还是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太合理。
他看了一眼郭白衣,淡淡问道:“白衣啊,你觉得呢?”
郭白衣淡淡一笑道:“主公,方才白衣已经说过了,您认为苏凌事先不知,那他就是事先不知,您认为他事先知道,他就是事先知道这一切都取决于您”
萧元彻这才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大概相信了苏凌的言辞。
“那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举荐许宥之为你说降周昶的副手啊?”萧元彻道。
未等苏凌说话,萧元彻又似补充道:“这还是第一个问题的补充,不算第二个问题”
“我”苏凌顿时语塞,想要抗议,却见萧元彻一瞪眼,他顿时将抗议的话憋了回去。
“丞相,您想啊,周昶可是沈济舟的人,咱们阵营渤海旧人,只有三个,许宥之、张蹈逸、臧宣霸,说降敌将这个差事,可是得需要随机应变的能力的。脑袋要好使,嘴皮子也得好使对不对?”苏凌看着萧元彻道。
“嗯”萧元彻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咱们先不说许宥之如何,先说张蹈逸,张将军这个人吧,的确有勇有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行事作风呢,跟咱们军中的张士佑张将军颇为类似而且为人忠直勇毅,这一点又跟周昶颇为相似按道理,他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萧元彻点点头道:“那按照你的分析,为何不用张蹈逸呢?”
苏凌摆摆手道:“用不得啊丞相请想,张蹈逸虽然有那么多的优点,但是,周昶是一个十分重视名节的人,这个是有目共睹的吧,而张蹈逸归降了丞相您,虽然是识时务的俊杰,但是在周昶的眼中,可是失了名节的背主降将啊这两个人要是一见面,那周昶不得好一阵痛骂啊,不得把张蹈逸骂个狗血喷头啊”
萧元彻听了,觉得苏凌分析得有理,淡淡的点头。
“再说了,张蹈逸虽然有勇有谋,但没什么辩才啊,平时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主,你让他劝降周昶?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苏凌道。
“那臧宣霸呢?”萧元彻问道。
“他?那就更别提了,臧宣霸豪烈,性格粗中有细,他算是一个有些心计的黄奎甲吧当然论功夫,他还不如奎甲呢他要是去了,这两个人还不把大营掀个底朝天啊小子,实不敢用,不敢用啊!”
“所以矮子里面挑大个,跟渤海有关,有心计又有辩才的,只能是许宥之所以,小子很自然的想到举荐他做小子的副手喽”苏凌说着,一摊手道。
“只是,也怪小子没有事先做好了解,要是知道他跟周昶相互怨恨,小子怎样也不会推荐他啊,这不是引火烧身么?”苏凌倒是痛快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起来。
“嗯!行还知道自己有错了”萧元彻瞪了苏凌一眼,微嗔道。
“那第二个问题周昶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讲事情从头至尾,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萧元彻不容置疑的沉声道。
苏凌心中明白,这个问题,必须要实话实说,诚如萧元彻所言,他是丞相,是这里最高的统帅,他必须要知道详情,也需要一个真相。
于是,苏凌斟酌好字句,将见了周昶之后,如何与他说话,他与许宥之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许宥之被他支走,后来自己又请周昶吃酒,周昶向自己表明死志,在自杀前写了这封绝笔信,然后自己走后,周昶应该用盛酒的陶碗碎片自尽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当然,苏凌刻意的忽略自己在这件事的主导作用,也刻意的不谈,其实他也是想要周昶死的。
萧元彻细细的听着,心中暗暗思忖,看来苏凌的确是实话实说的,自己在苏凌未回来之前,跟郭白衣曾经推测过一番整件事的过程。
现在苏凌所说的,跟他们推测的大体一致。很多的细节都能够两相印证。
这就是真相了。
苏凌说完,这才忽地起身,朝着萧元彻一躬到地,正色道:“小子不该擅自做主,请周昶吃酒,更不该在临走时,将盛酒的陶碗放在帐中未带出,才给了周昶自尽的机会请丞相责罚!”
该认怂的时候还得认怂,避重就轻,这些罪,在于可罚与不罚之间,苏凌却是明白的。
萧元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唉一切的因果,其实已经在我有了屠城之心时,已经种下了萧元彻损失一员守城大将,此乃天命啊”
郭白衣见状,这才出言道:“大兄也不必过于介怀事情已经这样了,周昶以死明志,大兄也算成全了他,他死前希望保全天门百姓,大兄也最后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这也算他周昶死得其所罢!”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白衣啊,有件事,交给你亲自去办”
郭白衣一肃,赶紧起身拱手道:“请主公吩咐!”
“周昶虽死,但忠义与气节,却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这样的人,虽然死了,也要极尽哀荣晓谕三军,彰周昶将军忠勇气节之风重金厚葬周昶!另外,全力寻找周昶在天门关的家人若有亲眷后代,奏明朝廷,由朝廷供养!”萧元彻郑重的说道。
郭白衣和苏凌闻言,心中大为触动,皆拱手道:“主公(丞相)英明!”
萧元彻这才朝苏凌看了一眼,淡淡道:“行了你也别一直弓着身子了,起来吧!”
苏凌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嘿嘿笑道:“那丞相您的意思是不怪罪小子了,小子谢丞相天恩”
岂料苏凌刚说到这里,萧元彻却是一哼,打断了苏凌的话。
“哼!哪能这么便宜了你呢?犯了这么多大错,不砍你的脑袋已经不错了,还想什么事都没有?做梦去吧!”
苏凌闻言,方才的高兴劲顿时烟消云散了,沮丧着脸,嘟嘟囔囔道:“那丞相,您的意思是,还要罚小子啊?”
“自然要罚!”萧元彻嗔道。
“那小子还是先不谢您了但不知丞相要如何罚小子啊?”苏凌嘟嘟囔囔的说道。
“苏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半年明日聚集所有人,大帐之内,当众宣布!”萧元彻沉声道。
“我”苏凌一脸无语,半晌,方嘟嘟囔囔道:“丞相您要是让小子白给您打工,您就明说,您都罚小子多少次俸禄了,再罚下去,小子都该倒找银钱给您了!”
萧元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忽地腾身站起,快步来到大帐的左侧。
“锵——”的一声,抽出挂在帐子左侧的天子剑,随即持剑在手,蹬蹬蹬的走到苏凌近前。
这一下,可是唬得郭白衣胆战心惊,他也赶紧起身,出言急道:“大兄大兄您这是”
话未说完,只见天子剑寒光一闪,苏凌只觉鬓间传来一丝凉意。
再看之时,一缕发丝已然被萧元彻挥剑斩了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
苏凌和郭白衣正不知何意。
萧元彻却沉声道:“苏凌太过放肆,目无军纪,擅自离营,擅自在营中吃酒我传众人之时,他亦不至,本该下令斩首示众,然念在他此次对沈济舟攻伐诸事上,劳心劳力,有些功劳,如此,割发代首,以儆效尤!若再敢犯,杀你二罪归一!苏凌,你可听清楚了?”
苏凌闻言,暗中好笑,割发代首?丞相,这不是你自罚的戏码么?怎么强行给我加了个戏啊
苏凌心中如此想,但表面上还是神情一肃,低头拱手道:“苏凌知罪了,今日之事,苏凌定然铭记在心!”
萧元彻觉得还不十分解气,又嗔道:“另外,对你还有一个处罚这个处罚,不外宣了,白衣和你我三人知晓便罢”
苏凌闻言,暗道,我去,还有处罚啊?
“原本许给你的虎翼将军,现在收回!”萧元彻嗔道。
“我”苏凌又是一阵无语,嘟嘟囔囔道:“这样也可以虎啊龙啊的什么将军,我虽然不太在意,可是丞相您许诺过的,小子还没感受到什么滋味,这就收回了?要不把我这个什么屎的也收了得了!”
萧元彻一摆手道:“不必多说,这个长史,你还得干下去,不但要干下去,还得白干许多日子,不但白干许多日子,还得给我干好了!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苏凌闻言,一翻白眼道:“完犊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萧元彻和郭白衣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着这件事的风波终于过去了,苏凌却是来了劲了,忽地站起来,朝萧元彻唱了个喏道:“丞相,您没事了,小子还有个未了之事,也该了了”
萧元彻心中奇怪,不知道他指的什么,沉声道:“你有什么未了之事?”
苏凌虎着脸,半真半假的朝左右的那些士卒侍卫一个个看了过去,然后嚷道:“之前劳资被押进大帐的时候,是哪个揣了劳资屁股的你特么的,给劳资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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