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刚走,你就又打又闹的,你算什么孝子!”奶奶的身体颤抖着,她年纪也大了,一直咳嗽。
大伯最听奶奶的话,他“扑通”跪在奶奶面前,一个强壮的庄稼汉哭的像个孩子。奶奶的这个反应我是意外的,但也想的到。想必爷爷的去世对她也是巨大的打击,老太太深知,作为整个家族最后的长辈,她必须撑住;可眼下老爷子刚闭眼,大儿子就急不可耐的把孙女打了一顿,实在是…
“外面客那么多,你把咱家的脸面置于何地!你爹清清白白一辈子,就不能让他安生走吗!”奶奶气的用拐杖杵地,她声音沙哑,说完话也直喘气,大姑用手抚着她的背顺气。大伯母和蔺青梅把我扶起来,拉了这个凳子让我坐着,额头撞到了棺材,鼓起一个大包,蔺青梅轻轻摸着,眼泪流个不停,她的手冰凉,我觉得额头都没那么疼了。奶奶走到我身边,想摸我的头,我下意识躲开,她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妮子…”奶奶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一直都是这么叫,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这些人厌恶我至此。
“妮子…”奶奶又喊了我一声,蔺青梅戳戳我,我才抬起头,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和奶奶对视,她真的很苍老了,脸庞的皱纹交织,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和人生的故事,八十多岁的年纪,背佝偻着,哪怕她现在是站立的姿态,也没比坐的我高多少。“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我也好,你爸也好,你大伯也罢,你挨了不少打,我知道你恨我,恨吧,你也该恨…”她的态度让我很疑惑,明明过年的时候还对我冷言冷语,怎么现在就…纵使爷爷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但这前后的差异也太明显了,不止是我疑惑,是所有人都很疑惑。
“你大伯是个粗人,没脑子,你别跟他计较,有我在,没人敢打你!”她用拐杖撑了撑身子,大姑搬了椅子让她坐,她摆了摆手,“站着有精神,运,你过来…”运是成兴民的小名,老家人一直这么称呼他。成兴民三兄弟最听奶奶的话,奶奶叫他,自然是乖乖的过来。“你以后再打妮子一下,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奶奶这话说的极重,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从小到大视我如草芥的奶奶,竟然会向着我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成兴民也觉得诧异,他和大伯敢肆无忌惮地打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母亲也不喜欢我,就算他们打我奶奶也不会说一句,他们觉得那是奶奶默认,是无声的支持。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们都敢这样,爷爷去世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他们这么认为,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奶奶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这样警告成兴民,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妈,你怎么…”成兴民瞪着眼睛问。
“我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那是你亲闺女!你再这么打下去你亲闺女就没了!”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往成兴民身上戳,“记着,这不仅是我的要求,更是你爹的遗言!你要还是成家的人,就给我记住了!哪怕以后我不在了,你再敢对你闺女动手,你就是让你亲爹亲娘死不瞑目!”
成兴民点点头,虽然疑惑,但也应着。
成兴民三兄弟出了名的孝顺,他们怕爷爷,但对奶奶言听计从,在他们心里,奶奶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奶奶的话就是圣旨,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往西,奶奶喜欢谁他们就喜欢谁,奶奶厌恶谁他们也跟着厌恶,哪怕那人是亲生女儿…
奶奶摇着头走了,家里人怕她在这里触景生情,让她在隔壁大伯家住着。葬礼继续进行,我挨了大伯一顿打,大伯母让我到里屋歇着,她原本想带我去诊所看看,怕打出伤,毕竟有前车之鉴在,我摇摇头表示没事,这点疼跟以前比起来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疑惑,我不明白奶奶对我的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人再改变,也要有个过程吧…
大姑这时候走进来坐在我身边:“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我转头看她,大姑叹口气,也不管外面的哭声,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你妈刚怀上你没多久,你奶奶有次下地干农活摔了一跤,尾椎骨断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老家人都迷信,觉得是地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就说让人给看看。人家看相的来地里转了一圈,又来家里看看风水,就说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刚怀上孩子呀,这一说都想起你妈,刚怀上你嘛,那人说这胎不好,带着煞来的,不建议生,不然坏事会越来越多。咱家人心善,虽说迷信,但也没信这个,你妈怀你也不容易,这是能说打就打的事吗,就当你奶奶不小心,也就过去了。”
“谁想着后来这事跟赶着一样,你婶那时候也怀着你辛霖哥呢,月份比你妈大,有次在楼梯上差点摔下来,你哥差点没了。你婶害怕呀,又想起那算命的说的话,要死要活的闹着,非说是你克的,家里人肯定不同意呀,也说是你婶不小心。你爸带着你妈就进了县,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不知道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早产的,比原定的月份早了一个多月,你妈生你的时候挺遭罪的,在产房待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生下你,你爷你奶都到了,就等着你出生了,说来也奇怪,你没哭,睁着圆碌碌的眼睛就出生了,还是医生给你打哭的。那会儿你爷还说,这孙女不是一般人呢。”
“本来这是喜事,你爷你奶乐的合不拢嘴,你奶刚伺候完你婶的月子,正好再来你家照顾你妈,老太太那时候还说累是累点但开心哪。可不巧,你出生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啊,再不忌讳也避着这日子啊,生你那天整个妇产医院就你妈一个人。这也就算了,不用我提,你也知道你姥爷的忌日吧,你姥姥那边的亲戚通透,不信这些,但防不住有人往心里去啊…你奶奶平常就爱信个鬼啊神的,再加上你妈怀着你时那两档子事,她再不信也怀疑了。她听人介绍又从其他地方请了个看相的,那看相的刚一进门就说煞气太重,问你奶奶是不是有新生儿出生,那你奶能想到谁,那人说虽没见你,但能感知到你命带煞星,以后怕是克死人的主儿…你奶害怕呀,连你妈月子都没照顾,你妈心情不好,你爸看见你也烦,中间我去看你,你比猴儿都瘦…”
“你奶心里有了阴影,连带着对你妈也不好,该给你办满月酒了提也不提,这事儿就这么搁着了。你奶奶不重视你,其他人也跟着,我记得你满月的时候就我带着你爷爷去看你,你爷爷给你打了个小银锁,他说他这个孙女跟别人不一样,将来必成大器,他要亲自给你挂上,你爷爷疼你啊…可有时候就那么凑巧,我带着你爷爷刚回老家,你爷爷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大半年,孩子,别说你奶奶那时候怎么想,就是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你真有克人的命啊!”
“那之后,全家人都信了你命中带煞,是个克人的主儿,对你都不冷不热的,后来你弟出生才好点。你爷爷不信这些,一直护着你,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过得不容易,你自己都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这么对你。可说到底,孩子,你是无辜的呀,那些事不过是赶了个凑巧,你奶奶年纪大了确实自己不小心,你婶本来就跟你妈不对付,平常就往你妈身上泼脏水,成家有遗传病史,你太爷就是这病走的,你爷也是早晚的事,怎么就能把这错都算你头上呢!你爷爷临走前几天一直念叨着呢,说成家人对不起你,你奶奶日子也不多了,她老想着从前的事,也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奶奶她本性不坏,唉…”
大姑边哭边讲,讲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抱头痛哭,是为我过去十几年痛不欲生的生活感到愧疚吗?我面上无常,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好荒唐的人,信了好荒唐的话,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
所以,蔺青梅是不是也因此对我有隔阂?她也信了对不对?姥爷的忌日,我当然知道…也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三岁时的农历七月十五…我对姥爷没什么印象,他走的时候我太小了,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从舅舅口中,蔺青梅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姥爷,我一直以为是她跟这个父亲有什么矛盾,原来不是她不想提,是她不愿意在我面前提。怪不得,从小到大我从没过过生日,他们不让我过,说我不配。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一个吉利的日期,我一直引以为傲,或许是他们觉得我本来的生日不吉利,所以在这上面找补吗?
我躺在床上,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哪怕过了那么久,我也重生了,想起这些事还是很难过很委屈。什么血缘,什么亲情,因为不相干的人一句话,因为迷信的思想,他们就一直苛待我,甚至形成了习惯。我忍让,我逃避,却成了他们更肆无忌惮的筹码,变本加厉。这次不会了,有些人,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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