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天玄的药师周文跟着白川,将身受重伤的张逸带到了一处林中沼泽之地。
这里地处偏僻,路线直通沼泽区域。不过由于多年不曾有过人迹,原本应该有路的地方如今皆被杂草覆盖。甚至周围一圈都是近人高的植被,根本看不出来从前有道路的痕迹。
周文看着张逸,有些懊恼的看着眼前,对白川说:“长老,这怕是过不去。”
他说的这番话并非是身为修仙者,连一堆杂草都处理不了。而是这些杂草正与先前那些“吃”掉弟子的草,在根茎根源是异曲同工之处,且不可能用正常方法处理。
白川却不以为意,幻化出一把剑,说:“异变的种子罢了,北域灵脉强烈,导致这些生了灵性,你还真当这是个东西了?”
说罢,挥剑向前砍去。
仅此一剑,没有任何灵气痕迹,周身像是一把民间几文一把的破剑。但也就是这一剑破开大半的道路,其间原本密集的杂草仿佛避瘟神一般,迅速的退开近一米。
周文惊讶,忙道:“长老,这是何物,有这样威力?”
还没看清剑身,白川便将剑收回,不咸不淡的说:“无甚。”
见白川不愿多说,周文也瞬间明白那柄剑不是他该问的东西。于是选择闭上嘴,将肩膀上的张逸扶正,以防他掉下来。
白川的那剑似乎的确是不凡之物,周文缓慢走过密丛时,不由自主的往两边看去。这一看,发现那些被迫分开的植被正在抖动,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之物,极力远离两人。
此刻周边没有一丝风迹,所以周文可以理所应当的认为,它们做出的动作是害怕的颤抖。
凭着脑子里面刚刚的记忆,它是一柄长的,没有其他特别装饰的剑。它所散发出的气质,太像凡品。况且毫不夸张的说,就和民间地摊摆来骗无知少年的劣质剑,一模一样。
周文很想承认自己看错了,是挥动太快没有看清的缘故。可剑所散发的气质与人一样,有感觉的,他前半生,好剑坏剑,摸了近半生,这,总不会感觉错。
可当年的神兵,除了余阳,好像就没有什么名气与实力共存的武器了。
周文边走边思索着,不过半会儿功夫,他回归思绪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足有他们试炼场那样巨大,宽阔的一片沼泽地区。棵棵水杉从中拔地而起,宽距大小足有三四人并肩那样,虽不及林中其他那些树木巨大,却也足以让人观时称奇。
沼泽上方被铺满了水杉的落叶,与枯萎的枝条。加上水杉那些细小的粉胞,层层厚厚的铺在上面。以及此时灰暗环境的加持下,哪怕再怎么仔细观望,恐怕都会认为眼前这片区域是一片空地。
可能唯一与这附近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里的“地面”,没有生长着哪怕一根草。
周文将人放了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
“长老,接下来做什么?”
白川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张逸旁边,半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脸。
“我知道你醒着,我来之前让周文喂你的药,能让你痛不欲生,想昏睡过去都做不到。”
张逸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话。
一段时间过去,就在周文以为张逸真的昏死过去,毕竟他现在浑身血污,眼睛狰狞恐怖,整个人模样实在不像是有活气的。于是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张逸却缓缓撕开了被献血浇淋结痂,险些闭合的双唇。
“你到底要做什么。”
声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沙哑,可能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
“自然是给张长老准备一个大惊喜。”白川皮笑肉不笑,咧嘴,瞳孔里尽是寒意:“如今这里也没别人了,张长老不妨给我透露透露,你们徐掌门在你们出门前,都占卜了些什么吧。”
“……”
“怎么,不好说?别介啊,谁不知徐掌门的占卜举世无双,天下连第二第三都无人敢争。”
白川有架势跟他耗下去,稳稳的坐在半空中,还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的开口说:“徐掌门身亡你我皆未料到,不过先前她一定嘱咐了你什么,不然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长老身份来参与这次的历练?”
“哈哈……好个伪君子。”张逸干笑两声,不过由于他声音嘶哑,仿佛有人扯着声带,两声轻笑都格外费劲,沙哑且刺耳。
不理会张逸的话,白川自顾自的说:“林雀那边肯定问不出什么了,她都开不了口了,我只能问你。所以你不想死就告诉我,徐徽除了这次的事情,还占卜到了什么?”
白川连句尊称都懒得说,直呼其名。
而张逸偏了偏头,冲着白川那边露出脖颈,所示之意不要太明显:“白长老可以杀了我。”
白川倒是不慌,摇头洋装无奈道:“实在可惜,实在犟,你不愧是徐掌门门下的大弟子。”
“哈哈……”张逸干巴巴的笑着,声音几尽悲凉,语气又极为强韧:“大不了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这种杂碎说的。”
白川一下一下的晃悠着小腿,腰间的锦袋也跟随着一起晃动,他眼睛提溜一转,开口说:“你就不想知道,你师妹在以为我想杀了她之时,她对我比划了什么吗?”
张逸:“师妹虽从小口不能言,但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她能说什么?”
“张长老真是护短,不过你亲爱的师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白川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腰间的袋子,在张逸正脸上方晃悠。张逸察觉到师妹的气息,脸不由自主跟随着袋子晃动了一下。想起林雀已经不能恢复人身,现在应该是白川将装林雀的那个锦袋在上方放着,这才恢复如常。
“她说,只要我放了她,她可以让玉诀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张逸听到这段话,浑身震了震,偏头往白川的方向。如若他双目仍在,怕是这会满脸不可置信。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的出声。
“这不过是你哄骗我的想法而已。”
“就知道你肯定不信。”
白川说完这段话,张逸心中窃喜,以为这的确是白川的谎话。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属于林雀那时候的那部分记忆便清晰的放映在他脑海里。
“他”双手并用,面对眼前的白川不停的做着手语的姿势。张逸看完之后,心刚刚窃喜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林雀的手语是他教的,而她比划的这些,连起来的意思,确就是白川刚刚说的那句话。
张逸很想让自己看不懂。
但这就是事实。
他已经哭不了了,正剧烈呼吸着。
喉咙里的血液在此时越发的苦涩腥臭,反胃使他不由得想要呕吐。可除了原先流进去的血,什么都吐不出来。
张逸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具尸体,双脚无力,全身酸痛,他挺想就这样永远的沉睡下去。但白川不会如他所意,没过一会儿白川的声音就传入了张逸的耳朵。
“你师妹的叛变了,掌门死了,就剩门内那些刚刚被叶漓送回去的残枝败柳。那几个,加上你们门内剩于的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伙,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些人练个手我都嫌弃,还想创立什么门派?真当自己是民间画本里一骑绝尘的天才?当凭你一人之力,颠覆众生芸芸?呵。”
白川的脚踩在张逸受伤的眼睛上,他脚底带了些碎石块,此时正利用这个在他眼睛上来回的摩擦。
“啊啊啊啊啊!!!!!!!”
这一幕甚至不忍直视,旁边的周文看不下去,便转过了身,但那刺耳的叫声依旧环绕在这片寂静的林中。
看着自己前方来时候的路,幽暗寂静,没有生机。身后的叫声依旧在继续,然后周文听到了什么东西将一块肉块,硬生生连带着血肉挖出来的声音。
有两下,周文想,应该是眼睛。
“张长老应该高兴,我现在对徐掌门占卜什么的不感兴趣了。你们门内有什么歪门邪道,揣测天意,我也无甚心情理会。因为我现在对你感兴趣,特别特别感兴趣。”
白川歪笑着,瞳孔里勃发出奇异的光芒。他转动着手中剑柄,随后将剑尖处插着的两块肉块随意的丢进了旁边的沼泽中。然后看着那肉块缓慢的被沼泽吞没,直至连什么飘落的鲜红血迹的连同肉块一样,没有任何踪迹。
周边黑褐色的粉尘缓慢上前,覆盖住露出的那部分,直到整个沼泽模样恢复如初。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周文。”
听到喊他,周文转过身,“长老,何事。”
白川示意了一下他身旁那巨大的沼泽,指着中心地段一颗比其他都要粗壮两倍以上的水杉说:“把他脖子腰牵个绳子,面朝下,挂在离沼泽两米高的树上。”
“是。”
周文明白了他的意思,雨雾林没有生物,但有一种形似生物,却面容丑陋,青面獠牙的怪物,名夜幽,又被仙者称为食魂冢。
它们不是生物,而是一种妖魔鬼,三形态之气聚集,自行变异的产物。夜幽也不是从雨雾林内衍生出的东西,而是三气聚集之地都会产生,多是古战场之类的地方。
听说本是不食人的,如它名字那般是吃各种生物魂气的存在。但不知何时,它们可能也被局势所迫,渐渐的变异,爱吃了人,容貌也更加不忍直视。
冢这个词的来意,是他们喜欢将吃完的碎块,不喜欢吃的部位,堆积在阴冷僻静之地。不高不矮,像个土坟包,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
周文绑张逸的时候,他没有挣扎,仿佛一切都已经不足以让他再提起什么意义,万念俱灰的模样。
中间那个水杉并不好去,但好在白川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不好去。于是给他在虚空中搭建了一个平台让他好落脚,周文这才得以站稳。
“呼……”
周文看着透明的脚底,下面就是沼泽,目前他都不知道这有多深,掉下去会如何。
稳住跳动的心脏,周文抬头看了看就在头顶的一根粗壮的枝干。抓紧了手中的人和绳子,简单估摸了一下手中剩余绳子的长度,以及绕上几圈,会用掉多少绳索,便开始以横向将张逸绑在上面。
为了张逸受不必要的苦,周文在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他的伤处。为了防止他乱动而导致绳子滑到凹槽的伤口地方,周文还利用多余的绳子在两边连接进行了加固。姿势不会难受,伤口也不会破裂。
腰处的绳子很快的绑完了,于是周文便转到了张逸的脖子这边。
张逸的模样实在不好看,先前还有眼珠,现在连眼珠子都没了,空洞的内里让周文仅仅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
看不见,手中的动作就慢了。周文几分钟时间里,试了好几个能让自己绑住的方法,但结果都不尽人意。
然后就在他摸索着着急的时候,张逸开口说话了。
“云中……”
“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很轻很轻,小到周文险些听不见。
周文以为张逸这时候是什么重要消息,不便白川听见,趁这个机会要嘱托给他。毕竟他们这次走了之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来了。这里地处太偏僻,没人会来这边,就算到时候有人来了,怕是今晚张逸就要被寻着血腥味找来的夜幽啃食干净。
于是他用余光撇了眼岸边的白川,然后假借查看绳子意图,将头往张逸脖子后面看去,趁机将耳朵抵在了他的嘴巴旁边。
“……谁……寄……锦书……”
张逸说的断断续续的,可能是受周文绳子绑住脖子的影响,也可能是张逸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正常。
过了好一会儿,周文根据他话里断断续续的字音,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滴血液在此时从空洞的眼眶里滴在周文的肩头,像是一滴泪水。
“周文,磨磨唧唧做什么呢?”
白川离中心位置有点远,他见周文一直在摸索什么,心生疑虑,几步飞了上来。
“长老我也没办法,我见血久了容易晕,这您也知道。”周文冲他示意了一下张逸此时血液聚集的眼眶内,一脸无奈。然后在白川的目光下,咬咬牙,将脖子后面随便绑了绑就完事了。
“好了好了,长老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看看。”
白川知道周文的这个毛病,皱眉,自己上前查看了一番,见的确没什么异常,便示意周文回去。
周文见他要留在这里,点点头,便回到了之前待的地方等他。
回过头,他看着远方的白川,以及成一条直线被绑起来的张逸,心口猛的一酸。
他说出那句话,可能是思索这一路以来的各种事情,各种遭遇。师父的离世,师妹的失忆,同伴的折辱,他的不甘。
即使再怎么预防即将面临的危险,即使玉诀徐掌门再怎么小心告诫,小心提防,一切终究还是到来了。
就像怎么坚持,世界依旧糟糕。
人心依旧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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