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隔了好久才返回,也不知跟张逸说了什么,反正张逸远远看着,没什么反应。
周文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午时了。
他心中替张逸惋惜着,同时也为他庆幸着。想这林中多有树叶遮挡,这段时间张逸以那种姿势可能会不舒服,但多少也能放松一点,至少比在白川身边轻松。
途中,周文不自觉的往白川腰间那个锦看去,因为里面装的是林雀。之前在折磨张逸的时候,它跳动得异常,如今仿佛归于死寂,连白川走路时不时地故意碰到什么硬物碰撞,它都没有再动过一回。
当今世道人心,实在令人窒息。
他们折返的时候,并没有走先前的那条路,而是换了个方向。
结果这一换方向,就遇到了正准备下洞穴的叶漓一行人。
周文有些不理解,雨雾林占了北域多半的地域,这林中就他们几十个,怎么就能做到每次都能撞见。
叶漓看见他们时候没什么表情,而是瞥了眼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白川看到这洞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才意识到眼前还有旁人,连忙换了脸上的表情,变成疑惑。
叶漓坐在边缘,一只脚搭在上沿,一只往下悠闲的晃悠着。若不是他那脸撑着,叶漓现在的模样加上他身后站着一脸冷漠的三人,倒挺像一个流氓头子。
应该就差在嘴巴上面叼根稻草。
不过叶漓有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草,不知被多少代浇过血水,淋过尿液,想想还是算了。
“这,这是怎么了?”白川颤抖的指着眼前的大洞,惊讶到结巴。
叶漓佩服他的演技,啧舌说:“白长老说巧不巧,我们刚准备下去,你就来了。不过碰见即是缘,要不一起吧。”
然后白川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叶漓径直跳下去,严枫安尾随其后。落竹她们不喜这个人,什么都没说,也下去了。
周文上前,做出谨慎姿态:“长老,我们要不再……”
他还没说完,白川看都没看他,就几步跨到洞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周文似心有余悸,看着眼前黝黑的洞内站在那里没有动弹。随后转头望向周围,的确无人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古铜色的钱币。用以两指夹住,猛的往最近的一棵树上扔去。
钱币薄而小,周文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很轻松的就进入了树干内部。如果不仔细观瞧,上面几乎与粗糙的树皮融为一体的裂痕根本发现不了。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周文浑身从容自如,出手快而凌厉,完全没有在白川面前的那股拘谨之态。
最后环视了一圈四周,自己也跳了下去。
叶漓下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这里的洞与李柏那边那个很不一样,不仅是外观,还是深浅。李柏那边那个以正常下落速度得有个好几分钟,而这边的,似乎要更浅一些。
站立在地上的时候,脚下还有点不稳,被紧随其后的严枫安及时给扶住了。
“师兄。”
“张逸死了吗?”叶漓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白川以救助之名,命自己手底下的药师将人带走。然后这会不仅没见着,叶漓还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真的杀了?
严枫安环抱着他的腰肢,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将手紧了些,低下头,两人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严枫安眼底带点委屈意味,对叶漓说:“师兄关心他?”
叶漓清楚话本里经常出现的吃醋一词,根本和眼前这个人毫不搭边,对上他的眼睛,说:“应该没死?”
他没说话,变成往日一般无二的沉默。然后后面的几人便下来了,叶漓见状,便也不将话题点落在他的身上。
“怎么这么黑?”
白川和周文是后下来的,一前一后的站在不远处。下来的一瞬间,白川便以手中心幻化出一团白光,照耀在周围,打算查看情况。
叶漓想,他之所以一下来就想查看周围,可能也担心这个突如其来的洞,会直通封印余阳的洞窟内吧。但他也不想想,还是说之前下去,压根不记位置,这里就算挖穿,也跟那边八竿子打不着。
白川不信,还查看了好几遍,的确事情之后,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叶漓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心生疑虑。就算真的到了那里,他只是个偶具,靠着仅存的那一丝丝的灵魂原体在体内,原本的那个白川早就不知在何时已经死了。这里顶多沈雾年会跳脚,他在急什么,又在叹息什么。
为了心中的疑惑,叶漓又多看了几眼,确定眼前人沈雾年暂时未曾上身,疑虑更甚。
在他未注意之时,严枫安微偏着头,转向他的耳畔,轻声低语:“师兄,我们玩个游戏吧。”
叶漓又一次看向严枫安,他眼底情绪微动,这里光线太暗,叶漓看不清他到底想干嘛,于是说:“枫安想怎么玩?”
严枫安牵起叶漓的手,摸索着在掌心缓慢游走,写下一个字。
桑。
叶漓感觉自己身体仿佛僵了一瞬,后又恢复正常。他似乎对严枫安所写出来的这个字很不明白,抬头看向他。他这个动作是让自己在脸上展现的情绪,都能让严枫安看个清清楚楚。
“枫安这是什么意思?”
严枫安低着头,仔细端详着叶漓的表情,似乎真的想看出点什么来。良久之后,应该是被自己的行为弄笑了,将紧箍住叶漓腰间的手缓缓放松,变为情欲的抚摸。
“没什么意思,师兄赢了,师兄想要什么奖励?”
“枫安在做什么我都不懂,要奖励不是显得太虚伪?”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内,师兄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严枫安语气郑重而真诚,听到叶漓耳朵里面又是另一种语气。
说真的,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承诺。
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那边似乎又闹出了什么动静。
叶漓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白川旁边跟着的那个药师。不知碰到了哪里,导致他们几人中心土块崩塌,赫然出现一条直直往下的阶梯。
白川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他身旁的药师,药师低着头,对他一遍一遍的鞠躬,嘴里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见叶漓过来,白川连忙说:“我门下人实在不知礼数,随意触摸这地下机关。现如今这……也不知通向何地,不过现如今又多出一条道路,我们继续往下吗?”
容姚开口说:“这种情况下还乱摸,真的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吗?”
白川看向容姚,在光芒下的脸忽明忽暗,分不清善与恶。眼底的光芒却异常的清晰,像是藏于黑暗中的冷血动物,准备随时出没给人致命一击。
“容长老,我们似乎并没有仇恨,为何要针对于我呢?”
“没有仇恨?天玄当真是做得多,记得浅,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容姚迈出两步,冷笑看着他们,说:“现如今说出这番话来,敢问多年之后,便自动将原来的旧账自行一笔勾销了?天玄好大的脸呐!”
白川也收回了嘴角仿佛永远存在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说:“说到底,天玄与青御还有交友。容长老这是要让表面上存在的那层都不复存在吗?这样做,青御罗长老这些年刻苦坚守的,不就成了个笑话吗?”
落竹也在这时站了出来,以防护姿态将剑横握于手中,挡在两人身前。娇小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双目漠然的注视着对面的两个。
“白川,你要想死,我们便来打过一场。至于掌门,姓白的,你是真不清楚我们两人从现在北域的意图啊。”
“打过?”白川仿佛听见了笑话,上下打量落竹那怕是还没到他肩头高的身体,又瞄两眼她细胳膊细腿,说:“小姑娘,你怕是在于我玩笑?我一招便能让你气绝。”
对于白川的调笑,落竹无甚在意,毕竟很多人在与她对打之前都说过类似的话。她不做争辩,而是变出件玉石点缀的一个金制带钩,扔到白川脚下,说:“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白川将东西捡起来,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看见了带钩镶嵌的玉石内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你管我哪里来的,我只问,你识得吗?”
落竹逼问,白川铁青着脸,手中紧握住那枚带钩,说不出话。
“别以为仗着沈雾年,天玄就能为所欲为,天道能将他拉上去,就能把他踹下来!你们这些年干的这些事,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当真以为天道没有看见吗?!”
这个洞不大,落竹的声音尖锐而笃定,没有放轻任何一个字。所以也就导致了她仿佛周身都伴随着一股子气场,让人不敢反驳质疑。
他们刚刚身处的位置没有光源,看不清也正常。到了这边,白川原先在手心的那颗光球已经被他安置在半空中,随众人动作而及时游走于中心位置。
叶漓过来并没有立马加入他们的争论,而是借着光芒,看了眼在白川身后因歉意局促不安低着头的人。
但也只看了一眼,因为面生得很。
叶漓暂时排开他是这场游戏中的一员,转开目光,朝落竹他们走过去。拍了拍落竹的肩膀,示意她往后,然而落竹是个犟脾气,瞪了眼叶漓,就是不动。
叶漓笑的有些无奈,说:“怎么,觉得我这个大师兄保护不了你们?”
落竹哼了一声,说:“大师兄丢下我们这些年,我们早学会自力更生,自己保护自己,现在亦然。”
她的本意大致是想向叶漓表达青御这些年一直有她们,还没有到落于旁人下半分,依旧处于高位。现在以后依然,不会为任何人的要挟所屈服,有实力,有反驳别人的底气了。
但这番话落入叶漓耳中,却不自觉的心尖一酸。
是啊,太久了。
要是他的师兄三百年间屁话都没有一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叶漓保证会在他重新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狠狠地打他一顿,或者一辈子都不想理他。
而这三百年间,闲暇的各种日思夜想,回忆往昔,睹物思人。看到空了的一间又一间庭院,换了一批的新弟子,忙起来各种的繁琐事情。其中的烦躁,愤恨,叹息,都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得过去的。
叶漓没有回答,只是淡然一笑,眼角微微泛起水光,他摸了摸落竹的头。然后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轻轻的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说:“屁,半大孩子,自什么立,更什么生?你师兄我又不是死了。”
在落竹即将暴起的时候,又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后。
白川似乎还没有从手中的东西缓过神,叶漓的视线挤着他手中露出的那部分,歪头仔细端详。
腰带上的带钩?
上面的玉石应该就价值不菲,加上它内里的雕刻,细金的钩勒,至少在民间是品级官员以上才能用的东西。
刚刚落竹与白川说的话,明显这东西跟他有关,跟沈雾年干的事情更有关。而且落竹不知从何处找来了这个东西,还貌似知晓了沈雾年指使白川这些年干的那档子事。
不过……
当年好像没有皇室涉及其中吧?
叶漓记忆中是这样的。
修仙界的饰品多是带有灵气的宝玉,或是妖魔身上靓丽之物挖下来作装饰的。就算随身穿的衣物,都是在纺织工艺中,就加入了为确保安全的咒符,以保不被妖魔轻易近身。
叶漓现在也想问问落竹是怎么弄到这块东西的,但眼前的白川注意到叶漓一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于是开口说:“叶长老便也要伙同她们一齐辱骂于我吗?”
叶漓觉得他发言有点奇怪。
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一脸莫名其妙。
“白长老真有意思,你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我是你这边的?”
“难道不是?那之前你做那些,不怕张逸和玉诀的那些人恨上你?毕竟害死徐掌门,你也间接性的参与了。”白川咧着嘴,都快弯到后耳根去了。他现在的模样极其丑陋,像幽暗之地的恶魔,等待吞噬送上门的猎物。
可惜叶漓不是他的猎物,叶漓是那个猎手。
他笑笑,说:“抱歉,旁人如何看我,关我何事?我做我自己想做的,我自己知晓是非对错,理得天下大义,自然问心无愧。至于站在谁那边,可跟我兴趣劲上来做的事情无关。你可以将其理解为,我喜爱多管闲事?”
这番话倒噎得白川无话可说,他身后的药师无措的看着两人,来回张望,也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选择不开口说话。
严枫安从来对这种争论不感兴趣,不过他似乎好奇身旁这个突然出现的阶梯,便抬脚往那边走去。白川不敢惹这位,而阶梯的口子离他最近,见他走过来,白川便不由自主的往旁退了一步。
而他那细微的动作被容姚捕捉,皱眉开口说:“白川,为何感觉你在怕严师侄?”
“他过来查看,我让位不行吗?”白川撑着脸,反问与容姚。
严枫安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自己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阶梯旁的墙壁,低垂着眼思索什么。
叶漓走上前,也半蹲下来,说:“枫安看出什么了吗?”
“嗯,尸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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