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呵出的这一声,让正在与任未打得激烈的周文瞬间停住了身形。
借着橘黄色的火光,此时的周文像是凭空被人抽离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呆滞非常的模样。他刚刚还进退有力的手脚也停止在了半空中,像是一具木偶。
任未因为惯性的原因,身体微倾,眼看就要倒地。见此突发状况,眼神一凛,顺势转了一圈身体,以单膝下跪的姿态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怎么……”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下一秒,他看见张逸所建立的那个阵法正源源不断从中伸出一道道无形的锁链,飞快往周文而去。
锁链将周文高高举起,在半空中围绕他一圈又一圈。若不是它本身是透明的,怕是再多绕几圈,连周文的人影都要被卷进去。
在捆住周文全身时,周文像是突然醒过来,有本体挣扎,时隐时现的一个奇怪的封印图案从他额间闪现出来。而同时,一道道锁链间也时不时的闪出几个晦涩难懂的奇怪符文,在闪出的下一刻,重重的烙印在周文的身上。
一个接一个,一道接一道。剑下的苻纂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飞快的飘动,力气之大像是要挣脱开张逸长剑的束缚。张逸咬碎了牙,血液从他的嘴角两边流出,额间青筋暴起,以身躯压在其上死死的抵着手中的剑,不让那苻纂有飞出的迹象。
而渐渐的,原先围绕在周文周遭的那抹微黄色的光芒,在此时依旧环顾他的周身。但不知是何原因,现在却更像是在禁锢着周文,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言语。
“你……”
周庭猩红的双眼死死的瞪着张逸,喉咙间泵发的一个音节都使得身上的锁链更加紧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围安静了下来,锁链将周文双手双脚束缚得变得有些畸形,周文无力挣扎,被一个个锁链间闪出又撞击回去的符文弄得精疲力尽。
这个时候,张逸才缓缓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紧紧攥着剑柄的手,也稍稍松开了一些。
“……唉。”他瘫坐在地上,手中握住剑柄的手依旧不曾离开,轻声叹息。
任未站起身,其余人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变化。明明上一秒还占上风的周文,怎么就因为张逸的那一声厉喝,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张逸咽下喉咙里的血液,声音比以往更加嘶哑,都不似个人音了。
“先将你们的师弟救出来吧。”
这房间内书架镶嵌得太深,又怕伤到里面的罗湫,所以只能尽量控制力道破开这这些书册墙体。
罗湫被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还萦绕在胸口,怕是再晚一步,人就要彻底归西了。但尽管如此,他像是之前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伤成这样,手中还紧紧握着剑柄,却再也举不起来。
任未见此,先是查看了一番罗湫身上的伤势,随后让叶漓他们将罗湫平放在地上。他打坐于罗湫的正前方,运用自身灵脉,将自身的灵气一点点的传入他的身体内,又治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边,张逸面朝周文的方向,神情不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有封诀文?但我从未见过你,你是何人所创造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周文。
但一层层的锁链之下,没有传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
在他没有注意的方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远在房间另一头的叶漓眼神一直偏向他这边。
眼神如黑夜中的幽灵,寂静。
直到任未将罗湫身上的伤势都救得差不多,起身。张逸一直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让自己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坐姿,将现在发生的情况简单诉说了一下。
张逸说,他来自玉诀,而玉诀有一个从来不向外人透露的秘密。
玉诀有傀儡,不同于人们印象之中听人驱使的傀儡。
是以灵草灌注灵气,将死人之躯存储起来,再在需要使用时用以秘法剜去体内还未腐败的肉块,留下皮层与骨骼。然后找一个天地灵气汇集之地,将这东西放在那里让其吸收施法七日。
七日之后,它会变得与生前别无二致,甚至比生前更具有生命力。因其它体内空虚无实物,却填满了属于天地世界的力量,可以随意变化出任何对方所能想到的东西。
内脏,灵脉,内胆,伤势。
情感,欲望,悲伤或感性。
但唯一的弊端,也是称它并不算是傀儡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不能在日后听任何人,包括族中弟子长老的命令。它只会服从开始创造时,所养护它七日之人,当时心境所留下的暗语。
或是平安,或是弑杀,更或者毁天灭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算是世界养育的孩童,所以拥有与世界所抗衡的力量也并不不为过。
玉诀的先辈一开始只是想换来平安,但渐渐的,这种方法太嗜杀,又需要强大的精神与灵力。剜肉块,输灵气,包括养护,前前后后都需要同一个人进行,不然这个“傀儡”就会变成妖魔。
早千百年前,众派对于玉诀拥有这样的“武器”而畏惧。所以连上起义,以此法恶毒无道等等一词将这样的说法,将此等术法彻底扼杀于世界的眼中。
渐渐的,只有玉诀门中年纪渐长的长老才知晓这鲜为人知的术法。
而刚才,周文因与身为玉诀弟子的张逸对峙,体内的某种力量似乎在那一刻产生了异变,将张逸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这样的情况像是在保护周文,实则是封印于他额间的纹理在发生变化。它察觉出周文体内灵气的混乱,想要将周文这个“傀儡”重新进行封印。
这个封印是创建之初,为了制止“傀儡”因其力量膨大而导致疯魔,或者演变出自我心性,肆意妄为而留下的一个保全方法。
张逸说完,似乎是想笑,但扯了扯嘴角又笑不出来。于是又指了指自己身下,那个占据了全部房间的巨大法阵。
“这是专门针对他们的阵法。开始拜师学艺时,长老说这个可以用于任何束缚,但仅限于灵气之物。当时我还奇怪,怎么修仙辟邪的法术只能专门针对灵气之物,后来才知晓了这样一个孽物的存在,才知道这样的阵法是当初研究出来专门对付他们的暴起的。”
任未听完,皱眉道:“剜肉驱使,听起来真的不太妥当。”
任未是五六百年前才进入青御,对于千百年前,又严封于众口的秘密自然无从知晓。
张逸依靠在剑身上,勉强的笑了一下。因为脸部动作而让他上面遮挡眼部的布料有些松动,在他们的视角,张逸布料遮挡之下的眼眶内部,连眼皮都没有了,只留下一对黝黑的圆洞。
“我不知周文的来历,它像是近年创建出来的,连体内的力量都那样鲜活。”
张逸顿了顿,微微歪了歪头,朝向周文的方向,又道:“玉诀近年封闭,大多数弟子都不知‘傀儡’的存在,更不可能知晓其秘法。而长老多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至于掌门……”
张逸说到一半又顿住了,语气结尾甚至有些哽咽。
叶漓上前温和开口:“那眼下,张仙长要一直这样吗?这样一直拿剑封住他也不是办法,有什么可以将他束缚,又不会让他暴起的处理呢?”
张逸将头偏了过来,似乎在寻找着叶漓声音的来处。
“……创建它的人应该是知晓玉诀这一秘法,而且应该不仅仅是了解。我没有任何预兆的将‘傀儡’束缚,创造它的人应该有所感应。”
祁深领着云鹤站在一边,听着这些话,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犹犹豫豫的开口说:“我们要在这里等那个人过来吗?”
张逸却摇了摇头,说:“他会不会过来是一回事,毕竟我们不知他在周文的灵海中设下的是何种密语。”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任未看向两人,视线又落在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毕骜身上,对云鹤说:“这里应该不仅仅是周文的存在让毕骜沉默,应该有其他东西还没有出来。云鹤,你和祁深先带它出去疗伤,后续我们依靠千里传音联系。若是毕骜有其他要说的,你记得及时传送给我们。”
云鹤不是矫情人,更何况眼下情形她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抱紧了怀中的毕骜,看了看几人,点了点头。
说完,任未意欲不明的看向叶漓,欲言又止,随后在叶漓看向他时又及时开口说:“叶漓,你留下,我有其他的事情要与你说。”
祁深与云鹤沿着原道回去之后,三人站于三点,各不说话。地上的阵法隐隐发光,给这个不算昏暗的房间维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任未走到了张逸切近,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怎么解开这样的死局。
原本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叶漓缓步走了过来,手轻搭在张逸的手上,柔声开口:“我来吧。”
张逸感受着从叶漓浑身散发的这股熟悉的气场,他低低笑着。
“这里算是个结界吗?”
“算。”
“别人不会进来吗?”
“除了一个人,其他都不会。”
“那看来很安全。”
叶漓微垂眼眸,不咸不淡的回应:“任未已经和祁深云鹤他们离开了,有人要云鹤的命,任未不放心,方才的那番话只是留做表面功夫的话语而已。”
“前辈将我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算是站在你们这边,甚至不站在严枫安那边。”
叶漓一点点的掰开张逸紧握剑柄的手掌,一字一顿,说的话语中没有着重点,却又让人记住他每一个字。
可是叶漓掰得越用力,张逸的手掌就握得越紧,额间甚至都起了汗珠,比方才封印周文时更要用力。
叶漓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的手臂和内伤还是我治好的,现在发现我是个恶人,不打算与我合作了吗?”
张逸依旧紧紧握住剑柄不撒手,听到叶漓说出的这些话,他摇摇头,说:“前辈所举皆有目的,我当初和前辈交涉的话亦是我有所目的而说出的。人都有欲望,我亦如此,我只是个人。”
叶漓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身侧那原本紧箍着的周文眼下已经有了松动的意向。他转过头来,打量着张逸脸上那有点松开的布条,看着内里空洞无物的眼眶。
“这里是我创建的结界,没有我的运行,不会有任何人进来。你还有什么隐瞒的,比如,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来。”
张逸说:“为了找林雀。”
叶漓皱眉,缓缓开口:“她不是应该在那个世界,被沈雾年安置于维护阵法运行的中心地段了吗?”
当初严枫安为了抹去叶漓的记忆,暂停了那个平行世界的运行。以一种复制的形式,从而以此叠加的这个‘三百年前’的世界。在上帝视角看来,这样的转变看上去像是回溯了时间。但对严枫安来说,这样的操作太麻烦。更何况,依他现在的情况,能重新复制一个的世界已经很不错了,回溯时间这样费时费力的动作对他来说做不到。
张逸依旧是摇头:“我就是找不到师妹,我去过中心之地,那里什么都没有。”
叶漓沉默了。
可能不是找不到,而是已经不认识你了。所以在你寻找的时候,根据动物趋利避害的习性,它会下意识的躲避你这个陌生的人。
创建新的记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
叶漓看了看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下来的时候,他再次去掰开张逸的手掌。然而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话起了作用,也不知是不是张逸自己心里觉得渺茫,甚至轻轻一移就弄开了手掌。
在张逸手掌移开的瞬间,内里传来一声巨响,一侧的锁链瞬间崩塌。碎裂的锁链滚落得哪里都是,掉在地上,随后形成一股烟尘消散于空气之中。
周文重新站到了地上。
方才猩红的双眼此时已经恢复正常。
叶漓向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前,笑着开口:“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然后在张逸的面前,周文恭恭敬敬的对叶漓作揖行礼,开口道:“叶公子。”
“看来还是记得,刚才打得那样很,还以为你要报废了。“
周文自顾自的起身,神情淡淡的,说:“您知道的,神兵不会坏的。”
“是啊,毕竟靠人血滋养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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