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武三年,十一月中旬。

    盛宅,暮苍斋。

    明兰、张桂芬、盛竑、长柏,包括木哥儿等人,此刻都站在了院子里。

    就在昨夜,卫恕意突然像是病情康复一般,拉着卫渊唠了很多家常。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卫恕意忽感头痛,又躺在床榻上歇息去了。

    但这一合眼,就再也没有睁开。

    只是尚有些许薄弱的呼吸。

    所有人都有预感,卫恕意似乎是回光返照。

    但无人敢将这四个字说出,因为卫渊在。

    整整一夜,卫渊都守在卫恕意身前,片刻不离。

    直至今早,张桂芬来给卫渊送早膳时,忽然发现,卫渊的头发白了许多。

    要知道,如今的他,正值壮年啊。

    “夫君”

    任由张桂芬百般呼唤,卫渊仍是不为所动。

    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陪着床榻上的卫恕意。

    但最终,卫渊都未等到卫恕意再次睁开眼。

    午时左右。

    卫恕意没了呼吸,更没了心脉。

    她就这样平静地睡过去了,嘴角还扬起着一抹笑意。

    似乎躺在床榻休息的那一刻,脑海里还想着与卫渊谈论的那些。

    从儿时到现在,从一无所有到世袭冠军侯。

    “卫家有子,且让他们羡慕去吧。”

    “吾弟,厉害着呢。”

    这是卫恕意对卫渊说的最后一句话。

    确定她去世的那一刻,卫渊什么话都没说。

    他静静地走出屋外,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一刻,明兰再也忍不住了,哭腔着跑到屋里,

    “娘亲!娘亲!”

    张桂芬则是第一时间站在卫渊身前,想要陪伴着他。

    而卫渊则是将目光落在卫如意身上,忽的,像个孩子一般,蹲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

    “二姐,大姐没了,大姐没了”

    卫如意上前,摸着他那一夜就白了的头发,强忍着泪水,缓缓道:

    “还有二姐在呢。”

    开武四年,开春。

    卫渊誓师北伐,历时三年,成功收复朔州、云州、寰州、应州、蔚州、新洲六州。

    至此,燕云十六州已复其六。

    期间,代州八虎战死其二,分别是梁达、谢武。

    任谁也没想到,这一仗,居然打了这么久。

    而且,无论敌我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在此期间,英国公张辅去世。

    开武八年,卫渊返回京城。

    在他的运作下,卫如意的儿子昌哥儿,已经回京担任兵部尚书一职。

    而原先的那位兵部尚书,则被卫渊以延误军机之名处死。

    因此事,百官叩拜赵曦,请求他要治罪卫渊。

    但这个时候的赵曦,还需要卫渊。

    除了卫渊之外,无人可以收复燕云十六州。

    同年,卫渊被赵曦封为大司马、大都督,就此掌管天下兵马。

    开武九年,因御史弹劾卫渊养兵自重,被卫渊执剑斩杀于宣政殿外。

    同年,范纯仁辞官。

    赵曦提拔王安石为当朝宰执。

    由此,这位堪称卫渊最为亲密战友的新任宰执,正式与其决裂。

    双方开始长达数年的政治斗争,史称‘文武之争’。

    开武十年,卫如意去世。

    木哥儿中状元,任翰林院编纂。

    盛长柏因不满卫渊越权逼上,也与卫渊决裂。

    开武十年,卫渊以盛长柏可能心存不轨为名,将其贬为庶人。

    盛长柏大怒,“卫渊,曹操也!”

    但在这个时期,无论是赵曦,还是王安石,都没有能力,可以将卫渊治罪。

    他们只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制衡卫渊。

    当盛长柏被逼出京城之后。

    卫渊特意相送盛长柏,笑道:“前半辈子,我都在如履薄冰,后半辈子,总不能继续提心吊胆吧?”

    盛长柏无言以对。

    开武十四年,秋,张桂芬病重。

    自张桂芬病重那刻起,卫渊也无暇国事,日夜相伴张桂芬左右。

    这时,卫静姝与卫弃疾,都已年满十六。

    前者已成为京中第一才女。

    至于后者,以十六岁的年龄,就已经成为京营都指挥使。

    此刻。

    冠军侯府里。

    张桂芬忽然心血来潮,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床榻上起身,亲自为卫渊做了一顿午膳。

    她这一生,一向极少下厨,几乎次次都是为了卫渊。

    用膳时。

    卫渊明显感到张桂芬的气色有些不对,关心道:

    “让府上的庖厨去做就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张桂芬面无血色,苍白笑道:“我怕今后便没机会了。”

    卫渊眉头一皱,“乱说。”

    期间,张桂芬将身旁服侍的婢子们都赶了出去。

    待只有他们二人时。

    张桂芬才问道:“夫君,你如今已位极人臣,普天之下的人都在说,您要学曹操,将来这冠军侯府,究竟该何去何从?”

    卫渊一愣。

    以往,张桂芬从不会向他谈论这些。

    他认真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张桂芬轻咳两声,“若是我能再陪你一些时日便好了。”

    “我若不在了,将来只有你一人我我舍不得”

    卫渊没有答话,只是埋头吃着张桂芬做的饭菜。

    没过多久,他便将那些饭菜吃得一粒不剩。

    见状,张桂芬掩嘴一笑,“又没人与你抢。”

    卫渊笑呵呵道:“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张桂芬抚摸着卫渊的一头白发,肉眼可见的心疼道:

    “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将来你想我的时候,若是树上有果子,你便摘来吃。”

    “大姐与二姐在世的时候,常向我念叨,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桃子,怎么也不曾见你吃过?”

    卫渊默不作声。

    张桂芬自顾自地说道:“爹娘走之前,最牵挂的,便是我那几位兄长,有你照料着,我倒也放心了。”

    “静姝已经及笄,是时候该为她寻个好人家,只是你这个当爹的,一直都将你那女儿视作宝贝,不肯轻易放手。”

    “木哥儿比静姝大不了几岁,不如就许了木哥吧,他是个好孩子,又听你的话,将来也能帮到弃疾。”

    卫渊点了点头,“好。”

    张桂芬缓缓起身,“卫哥哥,我累了,先去歇着,你你刚用完膳,出去走走可好?”

    卫渊一愣。

    张桂芬莞尔一笑,“这辈子,我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两件事。”

    “让你出去走走是其一。”

    “还有一件下辈子,我还做你妻子,好不好?”

    卫渊仍是点头说‘好’。

    张桂芬心满意足,将婢子唤来,将她搀扶到房间里。

    卫渊没有走远,一直在侯府四周徘徊。

    至于静姝与弃疾似是也预料到了什么。

    这时,静姝正在为张桂芬梳妆打扮,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至于弃疾,则一直站在院外。

    “娘你让爹爹回来好不好?回来看看您”

    卫静姝一边亲自为张桂芬穿上诰命服,一边泪流不止。

    张桂芬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

    “傻丫头,我在你爹心里好看了一辈子,临了,怎能让你爹见到我不好看的样子?”

    卫静姝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张桂芬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张桂芬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

    “为娘素来对你严厉,爱对你说教,你这心里,可恨为娘?”

    卫静姝一个劲儿的摇着头。

    张桂芬叹了口气。

    她不在说什么,而是躺在床榻上,缓缓闭上双眼。

    脑海里想到与卫渊初识的一幕。

    “卫家哥哥,且小心了,看剑!”

    想着想着,她便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眼角也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再也没有醒来。

    开武十五年春。

    卫渊亲率六十万大军再次北伐。

    此战敌我双方参与规模之大,战况之惨,堪称史无前例。

    无论是吐蕃还是西夏,亦或者辽国等。

    四方前后总计增兵、派兵超两百七十余万。

    此战历时整整五年。

    李谅祚、耶律信先,皆死于此战。

    陈大牛、徐长志、沈青,战死。

    自此,代州八虎,已去其五。

    只余林兆远、萧逾明、郭颢三人。

    燕云十六州收复。

    西夏与辽国乞降。

    卫渊封‘凉王’,世袭罔替。

    开武十七年秋,郭颢率水师造反。

    卫渊命萧逾明前去平叛,得胜。

    萧逾明不知所踪,郭颢自杀身亡。

    开武十六年,赵曦病重,遣伏兵杀卫渊于宣政殿未果,含恨而终。

    卫渊带兵入宫,扶持赵曦幼子赵襄继位。

    同年,以王安石可能谋逆为命,将其囚禁家中。

    自此,大周展开了以卫渊掌权的十年,此十年,被史书称作‘冠军十年’。

    而这十年,经过卫渊的励精图治,大周已经从战乱中走出。

    无论民生、经济、军事,都取得了优异的发展。

    同时,这十年,也是各种技术井喷的十年。

    无论是武器亦或思想,都得到了跨越式的进展。

    宣治十年末。

    卫渊病重。

    尚且在世的故人,比如明兰、顾廷烨等,都是前来相送。

    整座天下,都在为这位异姓王的身体状况而忧心不已。

    因为谁都清楚,他一旦去世,那么迎接大周的,有可能将是永无止境的风暴。

    此时,凉王府。

    卫渊只将卫弃疾一人唤来。

    问了他些事情。

    并且,也对一些人进行了安排。

    就在这期间。

    卫渊麾下的旧将,比如如今代州部将的领头人林兆远,还有种家将,还有姜随云、赵雄州等。

    没过多久。

    卫弃疾走出屋外,面露哀思。

    卫渊去了。

    这位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当世唯一异姓王,崩了。

    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压得整座天下势力都抬不起的老凉王,居然真的去世了?

    他们不敢相信。

    下一刻。

    林兆远带头下跪,卫渊麾下所有旧将紧随其后,齐齐下跪,

    “恭送凉王!”

    “末将等,拜见新凉王!”

    卫弃疾没有时间哀伤。

    他转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榻上,再也无法睁眼的卫渊,深呼吸一口气,道:

    “父亲,您永远都是大周的忠臣,是千古流芳的异姓王。”

    “为了卫家,千古骂名,我来背!”

    卫渊去世之后。

    赵祯之孙,赵曦之子赵襄正于大殿内状若疯魔,

    “你们说谁死了?”

    “凉王?卫渊?!”

    “他死了?”

    “他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然而,因过于激动,气息紊乱,最终暴毙宫中。

    卫渊去世的前半个时辰。

    京中一座老宅里。

    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王安石,也躺在摇椅上,安详的走了。

    他的卫渊的恨,在这十年来,早已烟消云散。

    因为他看到,大周的百姓,的确日复一日的好了起来。

    如此,便足够了。

    因赵襄无子。

    百官拜请新凉王卫弃疾登基称帝。

    改年号为‘冠军’,国号为‘凉’。

    卫渊为太祖。

    曾追随他南征北战的代州八虎,除郭颢之外,皆封王。

    陈大牛与林兆远之后人世袭不降等,其余诸王世袭降等。

    张邦昌为相,盛长林为平章政事。

    冠军二年,明兰去世,追封其为‘长公主’。

    去世前,这个被卫渊宠了一辈子的小丫头,一直喃喃着二字,

    “舅父”

    恰如当年卫渊离扬州。

    小明兰依依不舍,一边朝着卫渊离去方向追逐,一边流着泪水大声喊着,

    “舅父!舅父!”

    “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一声舅父,一生守护。

    小明兰,异姓王,再会了。

    全剧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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