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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门,你背叛了吧?”
时常挂在女人脸上的笑容缓慢地溶解了。
“虽然我表现得确实比较纵容你,甜心,”她的声音低醇,散发出危险的磁性:“但那纯粹是出于我对于优秀后辈的关爱之心。”
可能这其中还有几分是看在自己和里苏特·涅罗同为西西里人的同乡情谊。
后者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是希望她可以照拂一下萨巴雍。
如今,来自这个孩子的诘问算是直接把卡门对于他的好感尽数磨灭了:
“萨巴雍·福葛,你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正在对着谁,说着什么样无稽的话吗?”
“我当然知道啊。”萨巴雍双手背后,表情无辜地歪了一下脑袋。
“那个被推出来顶包的叛徒头目,根本就不是真的主导人。卡门姐姐才是幕后的操盘手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卡门防备地抱起双臂。
“这种事随便动一下脑子就能知道。像他这样既没有特殊能力又没有情报来源的人,凭什么纠集众人,一呼百应地造反?”
“背叛「passion」可是百分百掉脑袋的极限运动。一介信息情报员,既没财力又没权力,拿什么让别人追随自己?一条不值钱的贱命吗。”
都这种时候了,萨巴雍还有心情讲地狱笑话:“我可是把他整个剖开了,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都没有看到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卡门冷冷地看着他,美艳的脸庞冷若冰霜,“你想污蔑我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对组织问心无愧。”
不愧是帮助组织掌控了威尼斯的夜晚的成员,卡门没有陷入自证的陷阱,而是再次强调了自己对于「passion」的忠诚。
“没关系,爱说谎的舌头都是一样的。”
萨巴雍从不知何处抹出一把短刀,舌尖在锐利的刀锋上舔了一下,脸颊发散着病态的红晕:“卡门姐姐,等我把你也剖开……”
“嘟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短促而尖锐的电话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峙。
萨巴雍:“……?”
卡门:“……?”
裤兜里的通讯器疯狂振动着。萨巴雍只好暂时放下逊爆了的杀人魔演绎,接起电话:“喂?这里是萨巴雍——”
“住手!!”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显得格外激动,听上去距离破音就差一点点了。
“你们不要再打了!!”
萨巴雍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在和自己对话的究竟是谁:“…唯一的哥?”
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不知道摔了什么锅碗瓢盆似的,叮呤咣啷响了一阵。随后,多比欧稍显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开外放。”
“哦…好。”毕竟是来自老板的命令,萨巴雍一五一十地照做了。
“——卡门。”
少年的声音伴随着电子音,传达过来时已经有些失真。但卡门还是毕恭毕敬地回复:“是干部的多比欧先生吗?”
“干部?!”萨巴雍的声音差点飙上了high c,沉默是今晚的叹息桥。
他虽然能够猜到多比欧很有可能在组织内身兼数职…但是,多比欧居然就是掌管这座威尼斯的干部?!
毛衣窸窸窣窣的声音填满了寂静,电话那头的多比欧似乎在穿衣服。
“……太吵了,萨巴雍。杀了你哦?”
“我错了爸爸。”说完这句之后,萨巴雍非常识时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多比欧似乎被萨巴雍的奇妙称呼梗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格外微妙:“你们都在那里好好的,不要走动。”
“那我可以坐下吗?”萨巴雍捂嘴的手指微微打开了一条缝,“海边站得太久了说实话有点冷。”
“你说话真搞笑,萨巴雍。”多比欧说。
“就好像我说不同意你坐下,你就真的会乖乖听话不坐下来似的。”
“哪里的话,”萨巴雍微微一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维佳。”
“就算你现在不讲理地要让我在海风里罚站,那也是我自找的。不是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多比欧乐不可支的笑声。
良久,他说:“你坐吧。”
“接旨!”萨巴雍一屁股就坐到地上。
卡门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电话,又看了一眼萨巴雍。随后,她随着对方一起坐了下来。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果然坐下来之后强行降低了海拔,好像真就不那么冷了……原来高处不胜寒是真的。
上一秒恨不得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现在诡异般默契地坐在一起听多比欧讲电话。
“萨巴雍,谁告诉你卡门是叛徒的?”多比欧不愧是多比欧,一上来就直切主题。
“我自己推理的。”萨巴雍看起来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多比欧沉吟片刻:“那你真的觉得幕后真凶是卡门吗?”
卡门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听着。黑色的长发如帘一般挡住了她的侧脸,没有露出哪怕一点点神情。
“不,其实我本来想的是先把卡门姐姐做掉,再通过卡门姐姐做掉威尼斯的干部……”因为对方的嫌疑也很大。
维内佳·被计划干掉·多比欧:“……”
“可是如果我先死了,你要怎么从我尸体的嘴里撬出情报来?”卡门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萨巴雍挠了挠脑袋:“那不是我想着‘女士优先(dy first)’嘛……”
卡门:“……”
这叫哪门子的女士优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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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安全抵达属于自己的酒吧,慵懒美丽的女人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来自干部的那一通电话阻止,再加上对方足够重视自己,直接到现场来把萨巴雍拎走了,真不好说今晚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小孩还真是不容小觑。
虽然表面上沉着冷静,卡门的背后还是微微出了一层冷汗。脸上的妆容也有些脱妆了。
她转头对自己的手下吩咐:“我去一趟洗手间。”
盥洗室内的灯光昏黄明灭。卡门对着被涂鸦得斑驳的镜子,用口红慢慢地涂抹褪色的嘴唇。
“…嗯?”补妆到一半,出现在镜子上的一道浅色水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浅淡的水渍画出一个箭头的形状,指向了最靠里侧的厕所隔间。
卡门不动声色地用水浸湿手掌,将镜面上干涸的箭头抹去,然后顺着箭头去寻找这份隐秘的暗号所指向的地方。
不用多久,她就在隔间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递给萨巴雍的手帕。
无论是在暗处还是对光,这块手帕都和自己交给对方时没有任何区别。
反复观察之后,卡门发现手帕的一部分似乎像浆洗过那样轻微的发硬,就像纸张被什么东西浸湿过又干涸之后的触感。
回忆着萨巴雍今晚一切的所作所为,她立刻掉头回到吧台:“莉齐,之前喝剩下的牛奶没有倒掉吧?送到我卧室里来。”
亚麻材质的布料非常坚韧耐用。
卡门将手帕团起来,往几乎没动的牛奶里整个塞了进去。
浸泡约半分钟之后,她取出湿漉漉黏糊糊的手帕,在洗手台上展开。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卡门愣了一下,又在脑内过了一遍和萨巴雍的对话。
忽然,她福至心灵地打开了热水壶,将冷牛奶倒进去重新温热。
这一次,浸泡了热牛奶的手帕上,一行微小而纤细的蓝紫色字体浮现出来:
「反抗恶魔(diavolo)之人,你的名字是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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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坐在多比欧的副驾驶上。
萨巴雍就像一门心思想给父亲帮忙,最后反倒添乱了的女儿。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面朝车窗假装四处看风景。
精神世界里的「贴吧紫烟」找上了正在闭目养神的萨巴雍:“那个叫卡门的女人,很受组织的信赖。”
“对啊。”萨巴雍在心中不假思索道。
“那你还写那么危险的内容去试探她?不怕人家把你揭发到你身边这个爱穿露胸装的小子面前么。”
“nonono!烟崽,阿爸对你很失望。”
“首先,”在萨巴雍的想象中,他竖起了一根手指:“经过今晚我擅自的处刑未遂事件,卡门和我的关系在多比欧眼中已经降到了冰点。”
“从今往后,她对我的一切控告都有可能被当作是关系不好的成员在给彼此互相挖坑、针锋相对。多比欧不会轻易相信的。”
“其次,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没有和我一样想要造反的心思呢。说到底今晚是她先来试探我的好不好?”
「贴吧紫烟」听出了萨巴雍话语中满满的自信,难得好奇:“怎么说?”
“哼哼,”萨巴雍总算是嘚瑟了一回,“因为烟哥你不是人类,所以对于一些典故啊暗语什么的,想必不是很明白吧。”
“你还记得今晚卡门姐姐在我们面前喝了什么酒吗?”
“当然了,不就是龙舌兰酒么。”
“什么颜色的?”
“淡金色。”
“那就对了!”萨巴雍打了个响指。
“龙舌兰酒是墨西哥的国酒。按照熟成度的不同,一般被分为三个基本品种:bn,reposado,以及anejo。”
“bn的意思是‘白色’,象征着未陈年的酒。顾名思义,酒液是白色的。而anejo是‘陈酿’,这种放置在小橡木桶里1-3年的龙舌兰被誉为会流动的黄金…”
“那又怎样?reposado才是她喝的那一种吧。”「贴吧紫烟」很看不上萨巴雍那副故弄玄虚的模样。
“有话快说,林北没心情听你装比。”
“哎呀,你听我说嘛!接下来正要讲到关键的地方——”萨巴雍卖了个关子,“烟哥,你知道‘reposado’在西班牙语中的含义么?”
「贴吧紫烟」不着痕迹地握紧拳头:“…信不信我扁你啊?”
“等一下,我这就说!”萨巴雍连忙举手阻止。
“reposado的内涵很简单,这个单词的意味就是‘休息’啊。”
替身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似乎停滞了,「贴吧紫烟」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她不想干了?”
“我不知道,”萨巴雍不置可否地耸了一下肩膀,“但我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卡门姐姐没有明说,但她显然对于风俗场里的女人们很有感情。”
卡门称呼手下的那声“莉齐”显然不是一个正式的意大利名字,而是她为她特意起的小名。
就像萨巴雍为了在卡门面前展现自己与多比欧之间的亲密,刻意将维内佳·多比欧称呼为“维佳”一样。
她是在乎她们的。
“色赌毒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以出卖身体为生的人,想要不沾上酒精和毒品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问她,未来想不想要去东南亚和非洲——这两片地区是「passion」收购廉价毒品的主要原料市场。”
“但卡门给我的答案是:威尼斯也与这些地方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卡门知道自己的手下们或多或少地被毒品所迫害着,就像落后地带被毒品伤害的人们那样。”
“但令人难过的是,她也对这样的现状无能为力啊。”
只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怎样才能去对抗组织这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贴吧紫烟」冷不丁开口:“所以,你才在她面前推倒了盐罐?”
“什么嘛,原来烟哥你还是知道这个典故的啊!”精神世界里的萨巴雍忽然兴奋了起来。
紫白色的替身“哼”了一声,骄傲地别过脑袋:“《圣经》的故事我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的。”
在著名画家达·芬奇所绘制的《最后的晚餐》中,耶稣的弟子犹大因为出卖老师而过分紧张,不慎推倒了摆在他面前的盐罐。
自此之后,推倒盐瓶的行为在西方国家被普遍认为是不吉利的。
因为这一行为的背后隐喻是“背叛”以及“不忠”。
而当萨巴雍“故意不小心”碰翻了盐瓶的时候,卡门的态度则是“就让它保持原样”。
仅仅是通过这样简单的几个行为,他们就已经明确了彼此的心。
而在码头水畔的对峙,则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戏。
事实证明,二人的演技着实不赖。还真就把背地里监视着他俩私会的多比欧给钓了出来。
“不过,”「贴吧紫烟」总结评价,“你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后生仔。”
仅凭一面之缘和直觉判断对方是否可信,就算这次侥幸成功了,万一有一次预判失败呢?
“没办法呀,我得想办法在这三年里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争取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忽然,皮质坐垫传来一阵剧烈的推背感。
萨巴雍只好暂时中止了和「贴吧紫烟」的队内语音。
窗外夜色朦胧,作为暗杀组据点的公寓已经近在眼前。但副驾驶的车门仍旧上着锁,怎样都打不开。
很显然,多比欧没有半点想让他离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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