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狗脸的兽 > 第17章 玻璃瓶
    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学生们簇拥着从铁栏杆做的大门里出来。虽然都穿着相同的校服,但因为胖瘦宽窄不同的脸聚集在一起东张西望、左右晃动,另外还有男孩的短头发和女孩的长发都混在里面,叫人难以从骚动的人群里辨认出自己想寻找的那一张脸。

    可是走在人群最前排的一个男孩却使人看一眼就深刻在眼帘里。因为他出众的精致的五官,因为他柔和好看的鹅蛋脸,那柔美而流利的脸的轮廓线划过他尖尖的下颔,隐藏在了脖颈里,脖颈里盖住阴影,灰暗得使人看不清。或者是因为他挺直的微微斜上去的眉毛,眉毛细而有力。如果还有其他的“因为”的话,应该是他一双分得不是很开的双眼皮下躲藏着的忧郁的眼睛吧(他的双眼皮,连着内眼角的部分开始是流畅的单眼皮,可直到接近外眼角的时候就分成了双眼皮。这样也造成了一个效果:外眼角分得很开,适宜那秀美的阴影的存在)他心里仿佛想着心事,心不在焉地向前走着。也不怎么抬头,只是低首沿着路面寻觅着前进的路。

    他的心不在焉致使他走得很懒散,很快就被旁边积极赶路的同学超过去了。其中两个他的同班同学跟他打招呼,他也仅仅是抬起头看看他们,表示他还是理会他们的,没有说话。

    旁边的人群从密密麻麻到稀稀疏疏,只在他的一个沉思之间。当他重新抬起头时,他已经是街上仅剩的几个学生之一了。可他朝回家的路线迈步了。横穿过马路进入了对面街上的一个巷子里。巷子窄,是其一,其二是夹挟着巷子的两旁的建筑足够高,阻挡了太多的光线,致使巷子里光线暗淡。

    看看他进入巷子的步骤:从完整的背影,再到黑色的后脑勺与黑暗和谐,融入黑色中,只浮现出穿蓝色衣服的躯干和已经看不见的灰色的五分裤下面白皙修长的腿模模糊糊的轮廓,像用湿润的白色粉笔虚虚勾勒出的。不过从黑暗里浮出的小腿腿肚还是看得比较清晰分明的,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你看,随着唯一分明的腿肚也融进了黑暗里,蓝色衣服的后背留下几丝隐隐约约的皱褶,在这最后的影像之后,他的身体完全被黑暗遮盖住了。

    他再次出现时,已经到达了有太阳光照射得到的光明的地方。这是托了房子与房子间隔的福。一线好像会徐徐流动的光辉涤荡在他的脸上、他细细的睫毛下的眼睛里。眼睛里躲闪着忽明忽暗的仓皇似的光和阴影。在他脸的棱角上也出现了柔和的阴影。一种饱含气质的俊美油然而生。

    他身体不作停留,通过了一条光束,感觉是这一条光束飞快地在他衣服上碾过去,因为光线投射在他衣服上都曲折了,接着他又进入了黑暗里。当他第二次暴露在光辉下的时候,同时伴随着敲门声:笃、笃。这次光辉照耀着他的头发,他的一撮头发变成气态般,似乎融化在白亮的光芒里。

    “范医生,范医生。”他轻轻地喊着。隔远一点儿的距离看,阳光照在门旁边的牌子:范医生诊所。一切都很简陋、将就,除了这个牌子根本没有其他东西来说明这里是个诊所。而且地方偏,它身在住宅区的拥抱之中,一旦下午,比如现在这个时间段,巷子无法接收到更多直射的光线,陷入昏暗中。所以,各种不利因素,各种限制,使得这个诊所更像是一个胡同诊所。也不知他为何会选在这个隐匿的地方开诊所。

    他呼喊着范医生,并且用敲门声与之配合。门“咔嚓”一声响,他心里知道这是开锁的声音。他于是放弃了敲门与低喊。果不其然等来了门的打开。门里面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圆脸,不胖也不瘦的中等身材;有些秃头,可是他旁边剩余的头发都剪得很短,很贴着头皮。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违和感,说不定目光不敏锐的人第一眼看不出来呢。

    “是你啊。”医生平淡地说,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嗯。”他只是给予了一声随意的鼻音,似乎很疲惫地低着头。

    医生转身走进屋里去,没有发出邀请的声音。可是那个孩子十分不客气地跟着进去了。门就此关上了。

    “噔噔”脚踩在木板制造的楼梯上,从声音中能感觉出陈旧木板的弹性——都体现在那“吱溜吱溜”的声音里。

    这间诊所里有一间地下密室,密室由一截被光阴腐蚀成黝黑色的木制楼梯与诊所的地板连接着。这里到底是地下室,光线不良的问题很是突兀。其原因之一是没有供采光的窗户,所以这里光线的唯一来源就是从密室入口而来的几线流光。可是借着这微不足道的光只能觑见古朴老旧的深褐色楼梯,而前方更深处的昏暗对光明的渴望只能靠绿塑料壳罩着的白炽灯来成全。

    只需拧开灯的开关就可以了。这肯定是很大瓦数的灯,如此明亮,以至于小男孩的脸和露出衣服外的皮肤被渲染得如此白皙。

    眼前展开的景象令人惊讶,而从容地坐在办公桌前的医生,以及站在医生对面的小男孩,却淡然地把这一切看做两人交谈的背景。可我们旁观者的视觉却无法无视这强烈的冲击:两排紧抵墙面的很长的木柜上,摆满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容器中储存着各种各样你一眼可以认出的或者认不出的东西,比如人的器官:这些属于可一眼认出的。还有一些颜色深浅不一、形状怪异的组织就是你所认不出的那类。这些容器中有婴儿的胚胎和畸形婴儿的标本令人印象深刻;肝脏、心脾等器官突兀地出现在与你仅隔几十厘米的地方,令人作呕。各种容器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标签。娟秀的钢笔字像在舞蹈一样,笔画飘逸,叫人欣赏美字的同时又叫人猜不出写得是什么字。

    往前看去,医生背后的大柜子,被分成了左右两半边。左边整齐地摆放着书籍,泛黄的颜色代表着它们偏大的年纪,当然偶尔也能找出崭新的书籍,颜色鲜艳;右半边被竖直的一块板子与左半边隔开。右边摆放的是各种医学器材,诸如止血钳、手术刀之类的。还有两个大箱子,里面储存着我们不得而知的东西。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大柜子下面的一部分被医生前面的办公桌所遮挡。

    办公桌上有一盏碧绿色灯罩的台灯、一瓶碳素墨水、一支银色的钢笔、一本深蓝色封面的资料夹,一排书籍紧紧靠在一起,斜靠在装仙人掌的小盆子上。

    “来找我干什么?”医生发问了。

    “那个药还有吗?”小男孩蠕动着嘴唇轻声说。

    “没有了。”医生淡淡地说。

    小男孩听到了这一句,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慌张地射出惊异的光,眼神由涣散变成了凝视,眉毛也参加了,凝聚了起来:“怎么会没有了?不可能吧!”

    “你以为那种药那么容易得到吗?而且你有多少次没有付钱了,你记得吗?我不是慈善家。”医生理直气壮地说。小男孩心虚地咽下了刚才那股激动的气,退缩着柔声地说:“那我怎么办?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上的。可如果我缺少了那个药,我……”

    “那是你的事。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医生,我跟你们种族之间没有太大的恩仇,况且我已经帮了你很多次了,那是我看他们的面子上。”医生严肃地讲述着客观事实,说得小男孩哑口无言、默默地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之中。空气一片死寂,沉默闭塞了空气,双方的呼吸也因此沉重。小男孩都可以聆听到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那好吧。”小男孩妥协地说。隔了一秒,又忽然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但是,我哥哥你一定要为我留着。”

    “没问题,只要你凑够了钱,我就把他交给你。”医生说。

    “在我凑够钱之前,你不许将他卖给任何人,更不许破坏他。”小男孩肃目地望着医生说。

    医生这次并没有使用语言,而是用默许的动作:微闭着眼睛,点点头。

    “那你能让我先看看他吗?”小男孩卸掉之前装满眼睛的严肃,眼睛里浮出渴望的光。

    医生没有回答他,双眼的失神代表着他陷入了沉思。

    “你让我看看他是否没有被破坏掉。”小男孩更加坚持地说。

    医生从短暂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望了他一眼,说:“好吧。”随后转身,对着后面大柜子的最下面。为了迁就那过低的高度,他蹲下去。小男孩好奇地从办公桌旁边绕过来,注视着医生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医生用钥匙旋开了柜门,所出现的画面跟小男孩脑海中预料的画面有很多出入:只是一摞日记本。心中作祟的狐疑使他眉毛紧锁起来:“在哪儿呢?”他心里忍不住着急的滋味。

    “小鬼,别问,你看着就行。”医生不慌不忙地说。小男孩耐住性子,没有再追问。

    医生将那摞日记本取出来,翻开了一本日记本的厚纸板做的封面。小男孩迷茫的眼睛盯着这些令他不解的画面看。突然“嚓”的一声,使他的眼睛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封面被撕开了,露出一点金属的反光,响起了清脆的金属声音,这是一把银色的钥匙掉在了地上。小男孩似乎懂了点什么似的,半玩笑地说:“不用这么夸张吧。”

    “小鬼就是小鬼,什么都不懂。”医生感叹地说。说话同时,已经从地上拾起钥匙,并把手再次伸进空空如也的柜子里。在柜子的右下角,用长长的指甲抠进右下角的缝隙里,用力一抠。柜底的木板竟然松动地往上冒了一冒。在第二次用力下,木板终于被掀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灯光斜切着入柜,像正方形的对角线一样,分出光明的一半和阴暗的一半。光明的一半里有银白色的厚铁皮,铁皮上有个锁孔和密码条。

    “你要看密码吗?”医生说。

    小男孩脸上闪出一瞬间的冷笑,然后转过身去。他等了一会儿问:“好了吗?”他听到医生说“好了”才敢转过身来。

    他看见医生正拿着钥匙旋开锁。声响锁开,一道光线缓缓渗入,在照亮起的部分光明里看到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暗色的什么物质。“托你的福,我又要重新藏了。”医生埋怨地说。将玻璃瓶从保险柜中拿出来,用揸开的五指紧握着。

    透明玻璃的另一面上,他的手指被放大了,那么长,那么曲折。他将玻璃瓶整个暴露在灯光下。你可以看见玻璃瓶药水中的细微悬浊物。泡在药水里的就是之前在昏暗环境下看到的暗色物质。如今在充足的光线下,有一个特征还是没有改变:颜色还是同样暗。说不出它的具体形状,只是深褐色的拳头大小的一团;悬浮在药水中间,边缘呈现絮状。

    “这就是峥留在世界上的唯一的身体组织。”医生说。

    小男孩仔细地盯着玻璃瓶里面的组织看,聚精会神之余,嘴里冒出了一句:“这泡在里面不会腐烂吧?”他明亮皎洁的眼睛里聚集着好奇,脸上流露出纯真。

    “不会的,这是我特制的药水。就是放上一百年,都不会腐烂。”医生说。

    “如果,你在我凑够钱之前把它弄坏了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小男孩在话的末尾突然把声调压得很低沉,眼睛配合起来,做出凶狠的模样。这是微微夹起眼皮,使其更接近狭长、更接近锋利而实现的。

    “就凭你?你可别以为你是你哥哥,你比起他来差得太远。”医生不屑地说。

    “我没说我比我哥强,也没人把我跟他比过。我没有力量,但我有勇气去说这些话。我可不是只依靠力量的胆小鬼。”小男孩说。他起初还有点低落,但越说到后面,越是精神抖擞。

    “你哥哥的半兽形态是龙,而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会说这些自励的话有什么用?还在这里威胁我?”医生继续挖苦说。

    “那你算个什么东西!”男孩愤怒的吼声冲破空气,一张凶狠的面孔靠近医生,小男孩的躯体也有激烈的动作向医生扑上来:伸出双手。“簌簌”的碰到桌子的声响,紧接着是桌脚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后来是身体相撞的声音。

    “小子,你找死吗?”医生的声音中已有愤怒流露出来,他一把捏住小男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推开小男孩袭向他的两只手,一直从办公桌旁把他推到放玻璃容器的长柜子上。这举动引起了玻璃瓶的轻微晃动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叮当”声,不知哪两个亲密的玻璃瓶在混乱中相偎了。

    小男孩依然用眼睛和耸立的眉毛构成一副倔强的模样,狠狠地盯着医生,沉默着。医生继续说:“别想着能赢我,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打不过我。”

    话了,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奇怪的声音。用心听,发现是什么东西在膨胀的声音。医生感觉到小男孩的手在变化,这使他的视线焦点立马转移到小男孩的手上面:果然是小男孩的右手在剧烈的膨胀。衣服膨胀起来,瞬间衣服上布满了凹凹凸凸的皱褶。露出衣袖的手掌,忽然青筋暴起,肌肉扩增拉伸以至如畸形一般。又一个突然,浓密的毛从手上长出来,他的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兽掌。挣脱了医生的手,顺着挣脱的方向直接向医生的头拍去。

    医生立即反应,放开他向后退去。于是兽掌穿过了空气,击穿了木柜。玻璃瓶发出碎裂声,溢出的药水浸透了兽掌上的毛发。但变化成兽掌的只有右手而已。

    “变成暴熊形态的只有右手,变成活僵尸的只有左手,你就是个永远无法变成完整兽形的拼装版而已。”医生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那又怎么样,”小男孩说,他的思绪停了几秒,又找到了新的思想,眼睛放出希望的光亮,坚决地说,“我叫建棋,我是永不认输的。”

    “小建棋,”医生打趣似的微笑着说,笑过之后,他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建棋,你在我这里闹闹也就算了,若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半兽形态,下场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好自为之吧,你毕竟是你们家族的希望。”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清楚。”建棋依然固执地带着怒气说,虽然语气依旧冲冲的,眼睛也紧绷着,但是他的右手的兽掌已恢复成了人的手臂。

    “能力不强,脾气倒挺倔。”医生不予理会地说。

    “我就是这个作风!”建棋冲医生大声说。新的变化出现在他身上:首先映入眼帘并且显而易见的左手引起医生的注意,整条手臂变成了灰褐色。然后视野下方的余光里似乎有颜色的变化,于是低头看,医生的眉头不禁锁起:两条腿也在变成灰褐色。医生不禁警惕地说:“竟然连腿也能变活僵尸形态,你是要准备打架吗?”

    “抱歉,我不是打架狂。”建棋洒脱地说完了这一句后,膝盖弯曲待命。等待腿部肌肉一发力,只一闪身,似一阵风一般,他以极快的速度直线冲向楼梯口。医生在他身后,只看见蓝色与灰褐色揉在一起的影子冲到楼梯口,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跳跃到楼梯中央。楼梯的木板发出“咔嚓”的响声,脑海中一幅木板裂开的图片插上来。他还来不及生气,建棋又以一个跃于半空的弧线从楼梯中间跳出了地下室的入口。“哐”的声音远远传来,医生眼前又浮现出玻璃碎裂的情景。

    医生愣了一愣,脸上无表情地喃喃说道:“这小子真是欠管教。”对了,说话期间,脸上由无表情深入到了呆滞的状态。他呆滞了几秒,终于从这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中猛然醒悟过来,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信笺,旋开钢笔盖,沙沙地在纸上书写。“药的需求越来越频繁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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