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击桌子引起的声浪，惊动了建棋伏在桌上的耳朵，他脱离了他的回忆，回到了现在。
已经是课间，教室里被各种活跃的、不同声调的声音所围绕，弄得教室很热闹。还有几个追逐的男孩在桌子与桌子之间制造着碰撞声。
建棋瞥了一眼这些司空见惯的现象，旋转身体去寻找刚刚敲他桌子的声音。凭经验他感觉出这是用手背敲击桌子发出的声音。就在他身后的座位上，他看见了一张等候他回应的男孩的脸，眼睛里散发出微风似的笑容。这张脸属于他的同学秦乐的。建棋旁边另一个男孩脸发出和秦乐差不多的表情，明显两人是一起的。
“什么事？”建棋问。
“敢不敢跟我们去冒险？”秦乐说。但是没有调动起建棋的兴趣，建棋平淡地说：“不感兴趣。”
“你先别拒绝呀，”秦乐急忙说，接着他又用神秘的口吻说，“城市西边，紫金路那边，靠近半兽封闭区的那里，有幢老房子，听说那里闹鬼，敢不敢去？”
“不想去。”建棋简单地说。
“切，原来你胆子那么小，真是看错你了。”秦乐失望地说。
“去吧，建棋，不会有事的。其实鬼还怕人呢。”建棋旁边的男孩劝说。
“我看你们是害怕了，想拉上我一起去。”建棋笑了起来。
“切。”秦乐不屑地说。
建棋收敛起因为刚刚玩笑的话而生出来的笑容，冷静地说：“不要去，你们还没到冒险的年龄。”
“胆小鬼，别跟我说话。”秦乐心直口快地说，导致建棋形成了皱起眉毛、收缩目光对他凝视的表情。可建棋终究没有生气，也没有还口，他只是对“胆小鬼”这个和他不堪的回忆有着重叠的名词耿耿于怀。他甘愿做他哥哥口中的“胆小鬼”，可他不愿做别人口中的“胆小鬼”。
这时，有个人的踪影走进了他的余光里，穿过课桌旁边。大片的白色镶嵌几条蓝色条纹的校服表示是他的同学。听见秦乐调皮地喊了声：“班长好！”建棋才以十分放松的姿势抬起下颔望着他们的班长。
“建棋，你为什么历史作业乱做？”班长拎着建棋的作业本，一本正经地说。
“我乐意，你管不着。”建棋不屑地说。
“你……”班长假装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只是开玩笑，要不怎么在满脸轻松的脸上寻觅不到一丝生气的影子？建棋看得出来那是班长在卖弄幽默，他还以颜色，含着隐隐的笑容说：“你什么你呀，快滚吧。”
“遵命。”班长脸上洋溢着不明显的笑容说，拎着本子的手比着额头做出一个不标准的敬礼的手势，并转身向后踱步而走。走到一半，他终于放弃了这越来越无聊的幽默，扭回头笑着说：“你到底改不改作业的？”
“不想改，你放回去吧。”建棋失落地说。
“别拗了，到时候你还不是要挨骂。”班长说。
建棋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我不怕。”
班长听了，发出宽恕似的笑。这笑既是直观上那样简单，那样轻微，仅仅在在脸颊上轻轻一点，极细极轻微的笑纹像水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一样轻轻漾开，缓慢无力的，动力不足的。这笑又是复杂的，里面含着放弃说服的宽恕，又有无可奈何。
“你们不要去。”建棋说。他背着书包。周围被吵嚷声所包围。“噔噔”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还有许多同时发出但是在不同地方的说话声，他们混在一起，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他身边有许多学生交头接耳谈笑着走过去。秦乐他们俩被建棋叫停在校门口。背着书包的他们停滞在鱼贯而来的人群中。这是放学时刻，是学校的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么怕死，你不去算了。”秦乐说。另一个男孩向建棋询问说：“一起去，走不走？”
建棋低头想了一会儿，用一副疲惫无力的样子摇摇头说：“不想去，你们也别去，万一遇到危险，你们爸妈会担心的。”
“我们和几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去的。”另一个男孩说。
建棋把自己的谨慎憋在心里想了一会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吟的声音。最后犹豫着没有做声，目送着秦乐他们离开。然后他进入了自己的漫步时间。只不过和昨天不同的是这次是直接朝家的方向，毕竟，他也不想总挨打。
在熟悉的街道上，无比熟悉的步子使他的视线在熟悉的景物上面曲折缓慢地移动着。数过一个个熟悉的人和一处处熟悉的建筑物。卖包子的老王围着白围裙对他微笑着。理发店的大爷翘着一只腿坐在凳子上，眼睛里发出慈祥的目光，目送着他缓缓走过。前面爱争吵的年轻夫妻，吵完之后总是在眼角上弯出愉悦的笑意。
前方就可以看见大河上流动着的长长的波纹。大河不是清的，更准确的描述是接近灰、接近蓝，可又不是灰、不是蓝。在一阵冷风下，在阴暗的天气下，把这里营造出一股阴冷的氛围。河岸上有几个大人悠闲地钓鱼。他们和河水对望着，彼此都保持着寂静。建棋一边走，一边注视着他们。可是从他们左边的侧面一直看到他们右边的侧面，只看见他们闲聊时在空气中张张嘴，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动作。一层昏暗笼罩在他们身上，没有光线来清扫它们，光线在它们前面的河水上载着波浪起伏着跳跃着，懒洋洋地在河面上伸展腰肢，而忘了继续前行。至于鱼竿，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渐渐的，这种索然无味的没有任何变化的运动让建棋对它失去了兴趣，把它抛在了脑后。平直的由水泥板铺成的路在他眼前展开了。靠河的一边有水泥做成的护栏。护栏跟随着建棋的移动也在视野中出现往后运动的假象。它们越来越快了，眼见一簇绿色的花椒树和一带破旧的平房。这些拥簇在一起属于上个世纪的遗老物啊，可知道拆迁的脚步在逐步向它们靠近？或许感受到了，或许蒙在鼓里。可这阻止不了它们此时此刻欢乐的心情，这些在视野里的横亘物开始颠簸起来。耳边的风声也亲昵地靠了进来，“噔噔”逐渐壮大起来的脚步声从脚底沿着身体传到耳朵里。发生这些改变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奔跑，他在希望，许多欢乐和白日梦开始在心里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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