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拿着房契含泪着,“你已救过我一次,又给我安了家。”
凤药按住胭脂的手,“你也不止一次帮过我。现下我们收拾了,搬过去。汤馆暂时关门,小姐的首饰,拿去给她收好。”
她手里还有一百两银子,只是房子跌价跌得让人起疑。
办妥了此事,胭脂收拾房子,凤药去医馆接小男孩。
医馆里人头泱泱,小男孩孤单单靠在外面墙根处,抱膝四处张望。
待看到凤药,眼里一亮,起身撒丫子跑过来,扑到凤药怀中,“哥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说着,眼泪又涌出来。
“小小男子汉,怎的又哭了?”
凤药帮他擦了泪水,见外面许多人坐在地上,面有菜色,不停呻吟,心下觉得可怜不已。
她是挨过饿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正想着,青连来了,大老远笑道,“我就知道你来领小叫花子了。”
那孩子将身子藏在凤药身后,露着眼睛看了青连一眼。
“青连,我想在此处设个粥棚,一人不多,给一碗粥吃。”
薛青连苦着脸,“你真是暴发户,有钱没处使了是吧。你打算出多少钱?我先说,我不赞同,一分没有。”
“不让你出钱,我有五十两。”
凤药刚说完,薛青连笑得快摔倒,“五十两,你想设粥棚?你知道什么是粥棚吗?你知道设粥棚需多少人手?”
凤药算过粮价,一斗粗粮十几个大钱,一斗粮便能出一大锅粥,五十两不少了。
青连笑罢,冷着脸道,“我说了我不赞成,你跟本不懂舍粥怎么做,自已异想天开,你随意施舍善心,我告诉你……哼,我不必告诉,你自己再试试好了。看来那些粮商烧你房子给的教训还不够。”
“那些本就是存心不良的恶人。”凤药争辩。
“你错了,那些是经商多年的商人。人的好坏只在一念,这一念就看诱惑是多少了。”
他用扇子指指那些倒在街角的饥民,“一碗粥的诱惑对于将饿死之人又有多大?”
“你也知道他们快要饿死了?”
青连语结,路边倒着的不止壮年男人,更有许多瘦弱的孩子与衣不蔽体的妇人。
甚至还有小小怀抱婴儿。
她想到粮仓之事,不愿给青连和玉郎再添麻烦,决定硬下心肠,放弃救济。
正走着,忽听一声不像人声的惨叫,回头见是个女人,扑到一个四岁孩子身上。
女人狂喊着孩子的名字,孩子小小的身体被她推得乱晃却没回应。
见此情景,青连眉头紧锁,默默长叹一声。
他跟着凤药过去,那孩子小脸瘦得脱了形,当妈的还在狂哭,一边抽自己耳光。
“是妈妈没本事,没吃没喝,呜呜,丫头你下辈子莫再投胎到我家了,你没了,妈也随你走,咱们娘俩做个伴,你莫怕,你莫怕呀。我的娇儿……”
她抱起孩子瘦小的身体,摇晃着、哭喊着。
凤药心头一阵酸楚,若当初她妈妈肯这样待她,就是一家子死在一处,她也没一句怨言。
入了常府她想过找寻自己家人。
一想到那晚她母亲那森然而坚定的声音,她心头便升起一股怨气和苦涩。
她走过去,拍拍女人肩膀,示意她把孩子先放下。
青连走过去,摸了摸孩子脉搏,对凤药点点头。
“孩子还有救。”
凤药说,那女人当即下跪对着青连和凤药“咣咣”磕头。
两人拉都拉不住,直磕到地上见血。
“您二人救我女儿,我给你们立长生牌位,下辈子投成牛马报答您两位大恩大德。”
青连见不得这些,转头去医馆抓药,借火煎药,又随从去买了碗粥。
当妈的将碗吹凉了,喂给女孩,喝了半碗女孩睁开眼睛,瞧着她妈,“娘呀,这是啥东西,这么香。”
“这可是大米,有年头没喝过了,乖儿,快张嘴,喝了病就好了。”
周围围了一圈子饥民,凤药只听到有人直咂嘴,对于他们,别说大米,粗粮也难吃到。
救过小女孩,两人沉默着向回走,对舍粥的事,青连没再提。
他心内是矛盾的,个人去做官家该做的事,就是一种违规。
他一早断定此举行不通,但他看了那些挨饿的人心里也难受。
他知凤药心善又执拗,也许在犹豫,但总会打定主意。
便让她去吧。
她做的是他想也不愿想的事,是他想甩开的东西,因为那东西太过沉重了。
想通了,他也不再气闷,转而建议说,“你千万别煮得太稠,这样可多几人吃得到,再就是,买最便宜的陈粮,虽口感不好,却能多买几斗。”
“那该熬到几分稠?”
“插筷不倒即可,太稀不顶饥,一泡尿就没了。”
皇城中那次赈灾,他是见识过的。
送凤药回家,他便去寻金玉郎。
对方怒不可遏,“她不懂,乱来就罢了,你也乱来。”
“你行,你没见当时情景,那孩子瘦得一条手臂和你大拇指差不多粗细,你铁心肠,净叫我干这些难事,你试试去,人间地狱也就这样了。”
他气哼哼坐下,端起茶一饮而尽,抹了把脸,不能让金玉郎看到自己忍了半天的眼泪。
“就一碗粥,一个孩子在你面前活过来了,你看了也受不了。”他带着哭腔说。
玉郎少有的没再说话。
反而拍了拍青连肩膀,“好了好了,我是替她急,她去做这些,你必定也要跟着去,我怕你们有什么危险。”
“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先说好只保你们性命无碍,别的我是不会出手的。”
青连知道他有难处,西监御司的老东西一直盯着他,寻他错处。
他答应保两人命,青连总算松口气。
这些事不在监御司职权内,一本滥用职权奏上去。
金玉郎就算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也种了颗怀疑的种子。
他不得不小心,宫里的争斗,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青连见过四皇子开粥棚的经过。
那是趟避都避不开的浑水。
凤药留了五十两银子交给胭脂,算了算这些钱足够一年开销。
余下的钱全部买了高粱、粟米,顶饱便宜的粮。
头天,天就阴沉沉的,青连怕下雨,找了几个人帮忙搭了个棚。
大锅和柴都准备好了,粮食也运过来。
准备的时候已经有人围上来,等烧上水,天下起牛毛细雨。
饥民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还有人跑去通知自己认识的同乡。
青连加上他带的人再加上凤药胭脂一共七人。
粥还没煮好,已经开始有人喊着“快点”“饿死了”……
胭脂泼辣地叉着腰对包围了粥棚的人大喊,“都排好队,否则不给粥。”
“这可不是官家舍粥,不听话的都吃不上。”
一阵乱,队伍终于排起来。
凤药没想到,饥民比她看到的多得多。
按她算的一人一大碗还有剩,边煮边分,发现队伍越来越长。
有人喊来同乡不算,打过粥,拐头排队打第二碗。
由于人多,她也记不清谁打谁没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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