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鸢遣人暗地邀青砚自后门入府。
青砚踏入夙府，在南风引领下，沿曲折幽深小径前行。
两侧假山错落，翠竹摇曳，看似无路，却步步皆景。须臾，竹林深处显出一座雅致院落，院内布局精巧，宛如诗中胜境，画里乾坤。
青砚见状，不禁轻吁：“夙家果真名不虚传。此院落之精巧，实乃罕见，想必耗费诸多心力。”
夙鸢自旁而出，笑言：“青砚姑娘谬赞了。”
青砚回首一望，带笑眸光微闪：“夙大小姐相邀，想必有要事相询，青砚愿闻其详。”
夙鸢并未急于作答，眼中流转盈盈笑意。
她于石凳坐下，南风在旁奉上清茶与点心。
她轻啜香茗，目光掠过青砚，冷言：“醉梦楼在瑞安城已如日中天，何苦落井下石，向官府告发楚金霄，要置他于死地？”
“何来我要置他于死地一说？”青砚被夙鸢这突兀的轻蔑激怒，她眉头轻皱，“大小姐此语，青砚实难理解。”
她转而又凝视起夙鸢，眼中略带几分锐利：“倒是云来客栈失火一事，传闻与夙家有关。我醉梦楼不过念及昔日与小姐情分，方才出手相助，大小姐何以反责于我？”
夙鸢微微一愣：“云来客栈失火，与我何干？若我真如楚金霄所言，借火灾诋毁楚家，岂非愚不可及？商者声誉固然重要，但赌约仅十日，以楚家之财，撑过此期并非难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青砚：“……”
她脸色稍沉，却又觉她所言不无道理。
然而，醉梦楼所派监视之人，确曾亲眼目睹，夙家派人烧毁了云来客栈。
现今，云来客栈已成废墟一片，楚家声誉亦受损，而夙鸢却借此在大鄧声名鹊起。照理来说，她才是最大受益者。
然而，夙鸢此刻的态度，却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青砚脸色收敛：“家母曾言，夙大小姐虽才智过人，却过于仁慈。唯有将此事坐实，方能使楚家退出瑞安。所以……”
夙鸢摇头轻叹：“青砚姑娘，你误会了。我与楚家的赌约，乃真心实意，欲与他一决高下。”
“我醉梦楼本欲助你渡过难关，不料你竟如此态度。如今赌约期限已过一日有余，我倒要看看，余下八日，你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言罢，青砚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夙鸢弯眉含笑望着她，单手托住下颚，目光随青砚背影渐远，直至那身影消失于远处。她才缓缓笑道：“真是年轻气盛啊……”
南风皱眉：“小姐，这醉梦楼的势力竟能渗透官府之中，如今看来，我们与她们打交道，须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夙鸢闻言，微微一笑，却不语。
翌日正午时分，瑞安城喧闹异常，人潮涌动。
然，于那最为繁华之街角，云来客栈却已化为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尽显萧瑟之态。
张员外恰巧路过，见李掌柜与其爱女李忻葵正率众工匠重建客栈。
尤是那李忻葵，年方二十，容颜倾城，气质清雅脱俗，宛如晨露中之花蕾，娇艳而不失娇羞。
张员外见李忻葵容颜绝色，又见众人挥汗如雨，不禁心生一丝感慨。
他忍不住上前劝道：“李掌柜，令爱年岁渐长，客栈既已遭此大难，何不暂缓重建，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女子年华易逝，莫待空留遗憾。”
“这……”李掌柜目光转向李忻葵，眼中满是犹豫。
李忻葵放下手中锄头，款步而来，微微一礼道：“多谢张员外关心，但小女子目前并无嫁人之意。”
张员外疑惑：“为何？”
李忻葵坦然道：“我母亲因难产辞世，我自小便对生儿育女之事心生恐惧，恐耽误他人。再者，世间道路千万条，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如今，我只想尽心侍奉家父，重建‘玉琼楼’。”
张员外不解：“重建？但你说的似乎是‘玉琼楼’，而非云来客栈？”
李忻葵道：“云来客栈遭毁，但天意或人为，我们已无从追究。我与父亲商议后决定，要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张员外点了点头：“如此，客栈之业便就此作罢？”
“是，我们打算转营酒楼，做瑞安城最好的酒楼。”
“可坊间都说是那楚家毁了你们的云来客栈，官府虽曾短暂收押楚金霄，可又于昨夜释放，想必其中缘由错综复杂。你却在此时决定开设酒楼，莫非是要与红尘阁一较高下？”
李忻葵道：“楚家之事，我们并无确凿证据，也不愿无端指责。我和父亲开设酒楼，只是想让世人知道，我李家并非任人欺凌之辈。”
张员外听后，鼓掌称赞：“好！自古巾帼不让须眉，李姑娘的胸怀与远见，实在令人钦佩。待‘玉琼楼’开业之日，我必定包下整月，全力支持！”
李忻葵盈盈一礼：“谢员外厚爱。”
他们说话间，云来客栈旁逐渐聚拢了不少好奇之人，议论声忽然又此起彼伏——
“李掌柜真是好魄力，在这种局面下还敢与红尘阁一较高下！”
“楚家平日里欺强怕弱，如今李掌柜欲重建酒楼，我们应当一同支持。”
“对，我们应当支持李掌柜！”
“……”
李掌柜双目略一环顾，拱手上前：“三年前，我携女流落至此，幸得乡亲垂爱，方有小店立足。岂料天意难测，客栈尽毁，虽无伤亡，但损失甚重。”
“我本心灰意冷，然昨夜有旧客临门，一番鼓励下，使我父女重拾信心。我虽不才，但游历九国，深知瑞安之好，愿长居此地，为大鄧尽一份心力。”
“今日重建酒楼，未料得乡亲鼎力相助，感激不尽。”李掌柜声泪俱下，李忻葵轻扶其旁，柔声安慰。
李忻葵接着李掌柜的话，说下去：“我们建玉琼楼并非是为了复仇，只是愿长守此地，供四方宾客共聚。所以……”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为了破旧立新，我们打算废除旧日的雇佣之制，转而让店伙计成为酒楼的共同主人。我们愿意与之共享利润，同时，我们诚挚邀请瑞安城中那些富有酒楼经验的贤士加入我们，共同治理这玉琼楼。”
她话音刚落，四下里的叫好声四起。
李掌柜微笑着拱手示礼，以示感激：“多谢诸位厚爱，感激不尽。”
李忻葵接着话锋一转：“非但店中伙计可成酒楼共主，诸位宾客亦能参与其中。”
她稍作停顿，清了清嗓音，继续道：“自今日起，为期六日，我玉琼楼将设立‘共主库’。凡出资五百两银子以上者，便可成为我酒楼之共主。一则，日常在酒楼消费可享特别优惠；二则，每年可获酒楼三成利润的分红。”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沸腾起来。
瑞安城中但凡家境殷实之人，无不跃跃欲试，争相要成为玉琼楼的共主。
彼时，一辆黑色马车缓缓驶过。
车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掀起一角，露出帘后那双深邃的眼睛。
车内，一道声音响起：“母亲，这李掌柜莫不是疯了？”
车里一声笑起，随后低声叹息——
“儿啊，你还需历练。你派人抓了楚金霄却又放了他，反而让瑞安城的人觉得楚家权势滔天，而百姓向来厌恶权贵，此举只会让他们对楚家更添厌弃。相较之下，李掌柜一家就显得越发无辜。在这生意之中，任何一丝心理上偏袒都可能让对手陷入绝境。”
车帘缓缓垂落，将车内与外界隔绝。
姜娘子和青砚静坐其中，马车继续前行，消失在街道尽头。
青砚：“母亲？”
她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自己是受到夙鸢的挑拨，才决定放了楚金霄。
姜娘子斜倚锦榻，眸光如秋水般流转，她缓缓开口道：“没有楚家的制衡，那玉琼楼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张，再加上无论是贫寒的伙计还是富有的宾客，皆成其傀儡，日后怕是连我们都要受到波及。”
“是啊……”青砚喃喃自语，“以后，所有人都只会去玉琼楼……这李掌柜怎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李掌柜？”
姜娘子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
青砚：“女儿说的不对吗？”
姜娘子道：“若是寻常掌柜，面对如此废墟，必会另寻他处，以减成本。但云来客栈那些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觉得可疑吗？”
青砚点了点头：“不错，他在旧地重建玉琼楼，以博取民心，让他接下来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开展。只是客栈遭毁，损失惨重，他们何以筹集重建之资？”
姜娘子冷笑了起来：“因为有前南越……哦，不，是如今的大鄧首富在其背后操控一切。而她的财力早就非寻常人所能及。”
青砚一愣：“您是说……夙鸢。”
姜娘子幽幽一叹：“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青砚十指不觉得紧紧握成拳：“可是夙家放火烧了云来客栈。”
“昔日云来客栈已无用处，唯有烈火重生，方能展现其真正价值。此举不仅意在掌控瑞安城多数的生意，更能利用这些所谓‘共主’建立情报，其深谋远虑，你可明白？”
姜娘子斜瞥了她一眼。
青砚蓦地感到一阵寒意袭身，愣在原地，如被冰封。
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自语：“我仍觉得难以置信……这盘棋局，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布局？旁人只盯着夙、楚两家的赌约，谁料楚家与红尘阁在顷刻间就失了所有生机，哪还需十日？”
姜娘子：“……”
她旋转着食指上的戒指，眼神逐渐深邃如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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