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鸢还是将苏婉蓉之死上报至官府。
然而,官府内的官吏们仅是例行公事地登记了相关信息,对事件的细枝末节进行了粗略的询问,夙鸢最终也未能探得实质性的结果。
回来时,她顺道去了一次醉梦楼。
姜娘子见她,似早已预料。
二人漫步于回廊之下。
夏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花香也随之四溢,萦绕在两人身旁。
青砚跟在后头,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偶尔无聊地四下张望,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面前的这两个人。
“今早的事情,我听说了。”姜娘子瞥了她一眼,语中带着几分深沉,“你如今晓得厉害了吧,一旦上位者动了杀心,岂会留你半分生机?”
夙鸢不禁吁出一口长气:“人如草芥,生死由天呐。”
“不是生死由天,而是由人!”姜娘子噙了抹嘲讽的笑,“这世道从来都是强者为尊。除非你有能力撼动这上层的规则,否则,便只能顺从。有些事,你应知则知,不应知,便连想都不能想。”
她顿了一顿,目光深邃:“再者,龙山县之事,你以为真的天衣无缝吗?不过是知情者皆选择了闭口不言。这世道,又有几人真正关心那些底层之人的生死?再说如今在九国之内,皇帝尚难护佑其下,何况你我?”
夙鸢:“……”
她忽然如释重负的一笑:“不知为何,从府衙回来时,我忽然有冲动来此,听你几句肺腑之言,心中便舒坦了许多。”
姜娘子笑道:“我们从未是敌,只是各自因缘际会,留在了瑞安。”
夙鸢轻轻颔首,没有深究。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提及,才能维持这份关系。
而她二人之间,虽无友谊之名,却能在无言之中,洞悉彼此的心意。
姜娘子也欣赏她这一点,于是再次劝诫道:“我依旧那句话,安心做个富商,远离那些你不该涉足的纷争。”
夙鸢脚步稍顿,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向姜娘子。
姜娘子:“……”
她目光一凝,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夙鸢向来擅长察言观色。
此刻她也明白,姜娘子与大多数人一样,看到这玉佩时,都选择了沉默。
夙鸢收回玉佩,重新挂在腰间,缓缓开口:“当年我父亲离世时,留下两个遗愿。一是希望能回到大鄧,二是希望我嫁给那个人。”
她目光转向姜娘子,“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隐藏在我家中的秘密。”
姜娘子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叹息:“夙鸢,有些事情,一旦揭开,或许并非你所愿。你确定要追寻这个秘密吗?”
夙鸢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姜娘子:“……”
她忽然扬起脸,深深看了她一眼:“既是如此……那你便帮我做一桩事情吧。”
她眼波之中沉烟袅袅,倒令夙鸢心口紧了一紧。
姜娘子轻轻挥手,示意青砚拿来一样物品。
青砚应声而至,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她打开盒盖,一道耀眼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
夙鸢一怔:“这是?”
“此乃传说中的随侯珠。”
姜娘子眼底略带浑浊,似杀机如芒。
她开出了条件,并详细阐述了计划。
夙鸢望着那随侯珠,眼前骤然一花……
就连青砚都不禁攥了一手冷汗。
当夙鸢回到夙府时,天色已暗沉下来。
府门前,光影交错,夙鸢的马车缓缓停下。
她还未下车,府门戛然开了,管家张黎昕快步上前,轻声禀报:“小姐,十三殿下已到府上,此刻正在厅中候您。”
“他来的倒是时候。”夙鸢蹙眉凝思片刻,随后低低吁一口气,唇角绽出笑容,走进府中。
彼时,李寒霖静坐于厅中,手中把玩着茶盏,茶香袅袅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夙鸢的身影。然而,夙鸢似乎有些疲惫,她进厅后,斜倚在柔软的锦椅之上,眼眸半闭,像是在养神。
李寒霖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对夙鸢的失态并不在意,随口道:“怎的?不舒服?”
夙鸢知他来意,故意叹了口气道:“我恐怕难以替殿下分忧了。今日我府中一名婢女无故惨死,尸首竟被公然弃于府前,实在令人气恼。”
李寒霖却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不过是府中一个下人,你再找一人填补空缺即可。”
夙鸢眉头一皱:“我初来瑞安,尚不足一月,便有身边之人遭此横祸。若是对我尚且如此,也就罢了,日后我若为殿下效力,此类事端还频频发生,又如何维护殿下的颜面?”
李寒霖点了点头:“也是。不过这也怪你自己。那日你移居瑞安,声势浩大,后又与楚家对赌,闹得满城风雨,难免引来他人嫉恨。”
夙鸢气得跺了跺脚,娇嗔道:“殿下此言,倒像是在怪我了?”
李寒霖撇撇嘴:“你们女子总是这般动不动就生气。罢了,罢了,这桩事我自会给你查清楚,给你个交代,这样总行了吧?”
“当真?”
“我乃皇室之子,我兄长又是昭王,更有怀王兄……”提及怀王,李寒霖忽然顿住,似有顾忌。
夙鸢轻轻“哦”了一声,似是不以为意。
李寒霖又道:“不过你也真是好手段,那玉琼楼背后的主人竟是你。”
夙鸢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殿下是如何知晓我与玉琼楼之事?”
“那日李忻葵送别楚家时,我恰好在场。你果真手段非凡。”李寒霖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纹,“你之前说过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你莫要食言啊。”
夙鸢道:“若殿下能为我寻得真凶,先前之约,自然作数。”
李寒霖听得微微有些怔住:“你倒真是好胆识,竟敢与我讨价还价?”
夙鸢眉梢一挑,故作冷淡:“殿下若是觉得不妥,也可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
李寒霖指着她的鼻子:“很好……非常好!这案子,我管定了!”
夙鸢唇边绽放一抹浅笑:“如此便有劳殿下费心了。”
李寒霖忽然有一种被人架起来在火上烘烤的尴尬。
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为了维持着皇家的威严与风度,又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七月初一。
夜色如墨,星斗满天。
为了此次盛宴,玉琼楼依据“共主”名单,精心筹备数日。瑞安城中之人,皆以手持金色请柬为荣,纷纷踏月而来。
窗外,月光如水银般洒落,将整个玉琼楼映照得仿若白昼。
那玉琼楼内酒香、花香交织,烛光金黄,点点闪烁,与雕梁画栋相映成趣。还有那丝竹之声,舞姬曼妙,怎一副天上人间。
至于那楼外,烟火绚烂,如云蒸霞蔚,与满天星光交辉,尽显盛世繁华。
到了戌时一刻,嘉宾贵客纷纷入席。他们沉浸于歌舞之中,品尝佳肴,畅饮美酒,相谈甚欢,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直到最后一曲终了,灯色朝后掠去。
众人的目光皆齐聚一处。
只见二楼之上,夙鸢缓缓走出。
她身着一袭绯红色长裙,裙摆犹如烈火燃烧,又似晚霞绚烂,曳地而行,尽显曼妙身姿。其妆容雍容华贵,与往昔大不相同,眼波流转间,如秋水含烟。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她身上。
无人知晓,为何夙家大小姐会站在那里。
直至玉琼楼的李掌柜恭敬地尾随其后,直至此刻,瑞安城的权贵们方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夙鸢,才是玉琼楼背后真正的主人。
霎时间,满座皆惊。
而震惊之余,更添几分由衷的敬仰与敬畏。
夙鸢举杯:“诸位,自此日起,我们将共同经营这玉琼楼。我相信得诸君之同心协力,玉琼楼必将成为瑞安城——乃至整个大鄧,生意最为兴隆的酒楼!”
她话音甫落,满堂生辉。
“夙大小姐财智过人,我等有幸共事,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我等必倾尽所能,为玉琼楼之辉煌献上微薄之力!”
“……”
一时间,众人举杯相庆,琼浆玉液在杯中摇曳生姿。
夙鸢环顾四下,眸色后侧,低声道:“郁公子还没有到吗?”
李掌柜:“已经派人去请了,说稍后就到。”
夙鸢轻轻颔首,随后她步态轻盈地走下楼梯,与在场的宾客们一一举杯共饮,笑语嫣然间,尽显大家风范。
又过了两个时辰。
夜色如墨,星光稀疏。
宾客们纷纷离席,各自归家,玉琼楼内逐渐安静下来。
正当众人以为今日的盛宴即将落幕之际,郁照泓却姗姗来迟。
他身着月白色长袍,宛若月光凝华,手中折扇轻摇,远远走来,身影在明光烛火的映照下,飘逸而不失风华。
当郁照泓走入玉琼楼内,余下宾客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他。他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扫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夙鸢身上。
四目相对刹那,两人举杯交错。
玉琼楼内,回廊蜿蜒曲折,月光如练般洒落,星光点点,与夜色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夙鸢与郁照泓并肩而立,举杯对饮。
她暗中打量着郁照泓,此人三十有余,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特别是那一身从容不迫的风度,倒有些让人觉得他历经世事而深藏不露。
这样的人,让夙鸢感到好奇。
郁照泓笑道:“今日虽说是初见,但我对小姐却仰慕已久。其实我于多年以前,在云州就曾对小姐遥遥一望,当时只是碍于身份,未能与小姐月下赏花饮酒。今日有幸弥补这份遗憾,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这或许便是天定之缘吧。”夙鸢一笑,举杯向他示意。
郁照泓回以微笑,举杯轻啜,一饮而尽。
“说来,小姐今夜设宴,意在结交权贵?”
他的眼睛不及李元狐的清明澄澈,却有一种不染凡尘的感觉。
郁照泓这样笑着问,叫夙鸢不由坦然:“说来惭愧,我初来乍到,希望能借此机会得到些许关照。”
“可惜啊,今夜所聚之人,虽非显赫之辈,小姐之愿怕是难以实现。”
“……”
夙鸢只是淡淡笑过。
郁照泓忽然话锋一转,“七月初七,巫溪围场,小姐可愿同往?”
夙鸢:“……”
她抬起眼帘,与郁照泓对视之间,却觉得难以窥探。
夙鸢蓦地一声促笑:“皇家游猎乃是盛事,若是人人都能随意参加,那皇家守卫的威严何在?皇室宗亲的安全又该如何保障?郁公子这番邀请,是想让我这个局外人陷入尴尬,还是另有深意?”
她玩笑说来,眼神从他脸上扫过,一副似嗔似笑的模样。
郁照泓目光微动,随即一笑,道:“小姐多虑了,不过邀君同游,结个知己。况且,此次围猎与往常有所不同,我郁家已得陛下特许,可携带家眷同往。小姐若愿,大可扮作我的家人,相信不会有人过多盘查。”
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夙鸢腰间那块剔透玉佩。
其上精雕细琢,光华流转。
夙鸢心下一凛,淡淡“嗯”了一声:“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郁照泓隐约含笑,两人举杯共饮。
四下凝静。
直至最后一杯酒下肚。
夜色渐浓,月色也渐渐淡去。
郁照泓告辞,玉琼楼的灯火在夜幕下摇曳,彷佛是天空中的星星坠入凡尘。
夙鸢凭栏而立,眼波流转间,见郁照泓的身影在回廊尽头渐行渐远,宛如一叶扁舟,在夜色之中悄然隐去。
郁照泓从玉琼楼离开后,并未回到府邸,而是到了郊外的一个墓地。
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
只有那座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而月光如水,洒在荒芜的旷野上,给这片死寂之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郁照泓走近那座墓碑,七个黑影突然自暗处浮现。
他们身着黑衣,面容模糊,仿佛是从幽冥中走出的使者。
他们齐齐跪地,向郁照泓行了一礼,其中一人恭敬地捧起一樽酒,递至他的面前。
那酒樽中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郁照泓接过酒樽,然后将酒缓缓洒在墓前。
酒液滴落在土壤上,瞬间便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是被大地所吞噬。
在那瞬间,一股淡淡的腥气却从土壤中弥漫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七月之约,将至。”郁照泓的声音低沉,“那定是一场盛大的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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