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诗人虽单纯,可看人一事的确眼光独到。

    她愿意借助梁羽家中,又托他与自己联系,是不是说明,他是可信之人?

    梁羽被她打量得心口一紧,呼吸都慢了几分,下意识挺起胸膛,微微侧脸力求露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梁少爷的为人我素来是知道的,方才那般语气也只是近日心绪不佳的缘故,还请梁少爷不要见怪。”

    这是第一次用这种和颜悦色的语气和梁羽说话,他几乎立刻受宠若惊起来。

    “我自然不会介意的,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惜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与我就是,千万别和我客套。”

    他态度之热忱慷慨简直让奚应芷汗颜。

    自打二人相识,她对梁羽就退避三舍,甚至屡屡冷脸以待。

    平心而论若是被这样冷待避讳的人是她,她只怕早就不与那人来往了。

    想来是她重生后总是与奚应雪和谢文渊那种小人打交道的缘故,以至于她气量狭小而不自知,还美其名曰为人公道。

    和梁羽展诗等人一比,越发相形见绌。

    “我其实,确实有事相求。”奚应雪颇有些汗颜,“你若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我愿意!”

    梁羽迫不及待道,仿佛很怕奚应芷改了主意。

    奚应芷赧然道:“有件东西,想请梁少爷送到端亲王府……”

    说着她又觉得实在不合适,“罢了罢了,这等小事我自己想办法吧。”

    见她转身要走,梁羽心急地上前扯住她的手臂。

    “是什么东西,你交给我就是,若那东西没送到,我将头砍下来给你坐凳子!”

    他的手心滚烫,像是冬日里握了一块碳,烫得奚应芷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猛地用力挣开,梁羽这才发现自己的孟浪,忙也收回手,局促不安地将手背在身后。

    “我没别的意思……”他乱七八糟地解释着,“只是觉着我求见王爷容易些,替你送东西不过是顺带的。”

    看着他紧张局促的模样,奚应芷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惊了一瞬,旋即又不确定地试探道:

    “人都说端亲王喜怒难辨,为人更是阴晴不定,你替我带东西给他,不怕他发落你?”

    梁羽眸光湛亮,“无妨,顶多挨顿罚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当不得的?”

    奚应芷眸色复杂,终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请人帮忙是一回事,若是仗着那人的善意和包容而肆意予取予求,那便有些下作了。

    “多谢梁少爷,我忽然觉着那东西也不必立刻就送到王府,还是不劳烦了。”

    梁羽明显失望,却还是扯出个笑,“好吧,那下次若需要我帮忙,你随时与我说。”

    奚应芷笑笑,没有接话。

    若非无计可施,还是少与他接触吧。

    至于那个玉佛……

    奚应芷摸着袖子里沉甸甸的一块,只觉格外烫手,若是在她手中有个好歹,怕是卖了她也赔不起。

    所以在梁羽说要送她回府的时候,奚应芷便没有拒绝。

    却没想到这么一送,却送出了不少麻烦来。

    马车才到奚府外边的那条巷子,就听到前方传来阵阵叫骂吵嚷。

    奚应芷起初没当回事,直到马车停驻不前,梁羽和车夫轻声嘀咕的声音传入耳中。

    奚应芷听不分明,蹙眉撩开车帘,“怎么了?为何停在这里?”

    梁羽快步走到她面前来,挥手将她撩起的帘子又盖住。

    “二姑娘稍安勿躁,前头的路被堵住了,我已经让人去探别的路。”

    奚应芷立刻就听出了这番话的不对劲,“前方只有奚府一家,堵住了?是堵的奚府?”

    梁羽没开口,见奚应芷又要撩开帘子,他忙在外扯住,“是有人在奚府门口找麻烦,二姑娘千万别露面。”

    奚应芷心中一凉,“是什么人?”

    梁羽语带安抚:“是戏班子的人。”

    奚应芷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旋即几乎是出离愤怒!

    使了手段让戏班子唱那出戏的是展太后,下令抓戏班子的人是端亲王。

    这帮人如今被抓了吃了亏,不敢去找那两个罪魁祸首,却偏来找她这么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

    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她身份低微好欺负吗!

    无边的愤怒席卷着她,她一边脑子沸腾着,一边脑子又清醒着。

    清清楚楚地听见外头的人禀报着前方的情况:“奚府几个门都被堵住了,这会进不去。”

    奚应芷冷笑着哼了一声。

    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冲出去将一切都掰扯清楚,撕下所有人的遮羞布,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管去找那罪魁祸首去!

    可事实上,她却知道这样冲动的发泄毫无用处。

    难道那些人不知道她的无辜吗?

    她身上的脏水本就是他们泼的,他们比京都所有百姓都更知道她的冤枉和无辜。

    他们堵在奚府门口,不过是知道欺负她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而已。

    身上冷意一阵接一阵涌来,奚应芷听着梁羽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心中终于缓缓冷静了下来。

    “报官吧。”

    奚应芷清亮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梁羽怔了怔。

    “无故围守朝廷命官的府邸,难道是要造反吗?”

    梁羽神色一凛,忙招了人过来亲自吩咐着去报官。

    旋即又转头问道:“二姑娘可要到别处避一避?”

    奚应芷有些犹豫,这处巷子来往行人并不多,马车停在这的确有些显眼。

    可惜她还没做出决定,就有眼尖的人发现这架奚府的马车。

    “马车内是谁?是不是奚家的姑娘?”

    “车上的人下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凭什么将我们的人给抓了!”

    “下来!下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群情激奋着涌了上来,若不是梁羽带人死死护着,只怕马车都要被人掀翻。

    尽管如此,坐在马车内被叫骂声包围,奚应芷还是难免感到一阵心慌。

    手腕上原本戴着桌子的地方空荡荡的,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和自大。

    “奚二姑娘,你别怕,只要我活着,断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汗毛。”

    奚应芷忽地就滴了两滴泪,只是很快就擦干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或许都会有软弱的时刻,可奚应芷清楚,软弱不会让场面变得更好,勇气才会。

    “多谢梁少爷。”

    她声音还是柔柔弱弱的,总让人下意识想保护。

    梁羽无意识地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奚应芷掀开帘子。

    “我是奚家姑娘。”

    拥挤推搡的人群静了片刻,旋即掀起更加剧烈的叫喊!

    “滚出来!把我们戏班子的人放出来!”

    “小贱人,自己敢做还不让人说,和你那个姘头不干人事专门欺负我们小老百姓!”

    “滚出来,赔我们银子!”

    梁羽被挤得一歪,脸上还被人扇了好几巴掌,脚下却寸步不肯动,直让众人连马车壁都触碰不到丝毫。

    “打得好,打得再重一些。”

    奚应芷忽然撩开帘子,于马车内眸光冰冷地看着为首之人,浑身居高临下的气势,骇得那人身子一僵。

    反应过来后他恼羞成怒道:“我就打了,他是你的狗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奚应芷冷笑,嘴唇勾出冷漠的嘲意,“梁少爷自武,在魏国人重重把手的四方馆都能悄无声息地救出梁术将军。

    你想打伤他靠一双手可不够,非得用刀子才能将他大卸八块!”

    众人先是为她语气里的残忍和血腥所震慑,旋即又被她一番话中透出来的讯息所惊住。

    “梁少爷?这个人莫非是梁术将军的儿子?”

    梁羽眸光睥睨,在众人怔愣之际以势如破竹之神力猛地一推,竟硬生生将十数个人推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前方空出一小片空地,梁羽刷地抽出腰间长刀,寒光晃得众人眼晕。

    “我就是梁羽,谁要伤奚二姑娘,只管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长刀被大力掷出,噌地插入前方地面之上,深入数尺,刀柄还因为巨力在空中剧烈摇晃震动,发出嗡嗡的低吟。

    那刀插入之地,紧紧贴着为首之人的脚尖。

    他甚至觉得大脚趾头的皮肤上有冷意袭来。

    如此高超的功夫,众人已经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你有功夫又如何!”为首之人态度仍然愤怒,语气却弱了许多,“世间事情讲究的是个理字。”

    梁羽眼睛瞥他一下,压根不接话。

    那架势摆明了今天有他在,谁也动不了奚应芷一个手指。

    “你要说理,我就和你说理。”

    马车上的奚应芷缓缓下了马车,站在梁羽身后半寸的地方,“你说你们戏班子被人抓了要问我讨公道,我且问你,是谁将人抓走的?”

    那人咬牙恨恨道:“你心中清楚。”

    奚应芷勾唇,满脸轻蔑,“我心中的确清楚,抓你们戏班子的人是端亲王,收押疑犯的是顺天府,你们不敢找正主去讨公道,只敢找我一个小女子的麻烦。

    无非是你们心中清楚自己卑鄙无耻,知道如何欺软怕硬!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我可算是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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