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踏入扬州城,举目四望,只见两旁的街坊冷落凄清,仅有寥寥几个行人,格外萧索。

    房门前的积雪堆积,却无人清扫,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严实,仅能瞧见烟囱中偶尔升腾起几缕青烟,在寒风中顷刻间便消散无踪。

    若不是偶尔有几辆华贵马车在这街坊中辘辘驶过,朱重八还以为自己走进的是穷乡僻壤的县城。

    “世人都道扬州好,偏我来时不逢春。”

    朱重八发出一声感叹,却并未太过在意,旋即他手中便出现一张灰纸。

    这灰纸平平无奇,一眼便知是廉价货,上面还沾染着大片泥水,瞧着像是从泥地上捡来的一般。

    但朱重八却对手中灰纸极为在意,目光深沉而凝重。

    这纸上所书的内容,正是他此番前来扬州的原因。

    纸上开篇便是一番传教之言,称有教无类,来者不拒,那字迹给人一种怪异感,好似看一眼,便会深陷进去。

    而后续更为夸张,所写之人称教中有炼仙丹法,一粒仙丹入腹,便能保一年不饥不饿,一张符箓贴身,便可使得身躯金刚不坏。

    接着便是诸多皈依入教的话语,尽是些夸大其词的虚妄之辞,这般蛊惑人心的手段,朱重八早已在北方各地见识过,屡见不鲜。

    但在纸上最后所写的极为突兀,这教派称他们所信奉的仙神,居然是一尊金色真龙。

    这帮人更是夸下海口,称去年在集庆路大展神通,分山裂江的真龙,正是他们一直信奉的那尊仙神。

    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诚心,才使得真龙怜悯,下凡拯救苍生。

    字里行间各种旁敲侧击地暗示龙霄真君,可通篇下来没有一处提及 “龙霄” 二字。

    这分明就是要造一个假的“龙霄道宫”。

    而在纸张最后,更是极为大胆的说出此教山门所在,正是这扬州城内,却没有说具体位置。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帮蠢货敢打着师父的名号作恶。”

    朱重八目光从纸上掠过,神色冰冷,眸中满是渗人寒意。

    当下的首要之务,便是去打听这灰纸是扬州城内哪方势力发的。

    朱重八心中思索,脚下步伐却没有片刻停歇,继续沿着主道向扬州城内走去。

    很快,他便发觉,自己越往深处走,人烟便越是稠密。

    与刚入城门的死寂清冷不同,此时走入深处后扬州城的繁华之象渐显。

    朱重八的目光在街坊两侧不停游移,只见街道两侧开张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门口前的幌子在风中摇曳,耳畔传来的尽是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

    朱重八还突然闻到烈酒烤肉的香气,混杂着浓厚的胡椒香,让他不禁食指大动。

    寻味看去,只见前方几座酒肆茶楼中,喧闹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宾客们或是高谈阔论,或是推杯换盏,杯中美酒肆意泼洒,桌上的珍馐美味散发出诱人香气,酒香和肉味相互交织,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这扬州城之内的繁华盛景,相较有师父坐镇的庐州城都要更胜一筹。

    然而,这扬州城内不单是繁华至极,就连那乞丐流民的数量,都比外围多出数倍不止。

    所以朱重八路过的每一座店铺客栈前,都站立着一名或者多名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

    他们神情冷峻,目光犀利,显然是商家雇佣而来的打手。

    这些打手所防备的,正是与这繁华景象格格不入的乞丐流民。

    而乞丐流民们心中也清楚,唯有在这些人脚下跪伏,才有讨到粮食的可能。

    为了不阻碍店家们的生意,这些流民乞丐尽数被驱赶到了一处。

    若是敢拦在门口,那些打手便会不由分说地上前殴打躯干。

    这些乞丐有的手持残缺碗钵,眼神中满是祈求与无助,在人群中艰难穿行乞讨。

    有的则蓬头垢面,穿着那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破衣烂衫,蜷缩在角落里,静静等待着窒息的降临。

    朱重八望着这般景象,心中不禁一震。

    远处的楼阁上传来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而街边乞丐们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饥寒交迫。

    这般场景,朱重八在江北与北方皆未曾见过,虽然北方饥荒更甚,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朱重八心中发出一声哀叹,旋即他从须弥戒中拿出为自己准备的熟食,每当街坊中有流民乞丐上前乞讨,他都会面色温和的分发一些给他们。

    而朱重八放粮的善举很快就引得无数乞丐前来,但不到片刻,朱重八须弥戒中的粮食便已见底。

    乞丐流民们见朱重八再也拿不出粮食,便都像潮水般纷纷退去。

    他们都害怕朱重八对他们另有所求,所以连道谢都未留下一句,只留下朱重八独自一人继续在街坊中行走。

    朱重八轻抚过手中的须弥戒,久久不语,因为他知晓,这不是自己的本事,乞丐该谢的也不是自己。

    他还是第一次知晓,哪怕是饥饿,也是会挑人的。

    “大师!您在街上边走边瞧了许久,可是要寻人寻物?”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阻拦在朱重八身前,也令他那畅通无阻的脚步戛然而止。

    朱重八闻声抬眸看向说话之人,只见此刻他身前站着一位小乞丐。

    小乞丐头发凌乱如杂草,邋遢不堪,身上衣衫破烂,补丁叠着补丁,两只脚一只穿着破布鞋,而另一只则裹着脏布,显然是希望以此抵御冬日严寒。

    但眼前小乞丐的打扮,在四周众多乞丐当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那小乞丐被朱重八目光一扫,原本就俯身恭敬的身子猛地一颤,慌乱地向后踉跄一步,双脚在地上蹭出些许尘土。

    随后小乞丐的腰愈发弯曲,仿若在面对一尊不可冒犯的神明。

    但就是如此,这小乞丐却仍鼓足勇气,向朱重八继续开口搭话。

    只听他声音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大师,小的名为张秃儿,打小就在这扬州过活,无论是深宅大院里的权贵争斗,还是这街头巷尾的小民琐事,我都瞧在眼里,记在心头。”

    “这城中上下,只要发生在我出生后的,就没有我不知晓的事儿……”

    小乞丐并未将话说完,却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无非就是想借此赚些赏钱。

    朱重八目光如炬,厉声道:“挺直了说话。”

    “是。”

    张秃儿闻听此言,当即如触电般猛地挺直了腰杆。他瘦弱身躯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单薄。

    朱重八凝视着眼前满脸挂笑的小乞丐,双眉紧拧,旋即他冷冷地说出五个字,让张秃儿心身猛地一震。

    “你吃过想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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