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与高位上的皇帝对视,答的十分干脆。
高位上的人也不过几月没见,鬓角的头发却白了许多,甚至难寻几根黑丝。便是隔着这般距离,那眉头眼角的细纹也是如此明显。见他这般模样,翊阳心中也不禁有些意外,若非心境起伏过大,寻常人怎会老的这般快
“安阳之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沐云苍也回看着她,眼神不闪不避。手指轻敲着桌面厚厚的一沓卷宗
“问心无愧”
“哼!你倒是干脆”
冷笑着应了一声,沐云苍便开始翻动那厚厚一叠卷宗
“朝廷发放给漠北大营的军饷粮草,经安阳后,便只余下不到五成,这五成中,还有三分之一为发霉的陈粮坏粮”
“漠北地贫,朝廷只征二成赋税,可实际却被收了五成,丰年时尚能果腹,灾时、战时,便是饿殍遍地,择尸而食”
“关山的杂血匪徒,天渡的人伢子,咳、咳……”
沐云苍一字一句的念着卷宗上的文字,一页没念完,便是情绪上头,猛咳了起来
“皇上保重龙体!”
坐在他侧首的老人见状叹了口气,轻声开口提醒他不要过于激动
“木已成舟,气也无用;如今真相大白,朝廷断不会再让安阳这座大山挡住皇上的眼睛,挡住天下人的眼睛”
“只是事关重大,太后的颜面也不得不顾;当初她放弃自己的儿子携余家扶持你登基称帝,在万千百姓心中没有太后和余家也不会有今日的惠文帝、更不会有如今的东洲盛世。”
闻声翊阳侧头向说话的人看去,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形有些佝偻,消瘦的脸上并不见多少褶子,皮肤上布满了深褐色斑点,下垂的双眼也是浑浊不明。想来应该是年过八旬的大宗老沐承孝,按着辈分,皇上都得叫一声皇叔公
作为如今沐家辈分最高的人,说的话分量自是不轻,沐云苍闻言后也只能点头应是
“皇叔说的极是,此事与太后本就无甚关系,是翊阳冒进了”
沐承孝捋了两把胡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此言差矣!公主为大义而舍小我,此般魄力我等身为男儿都自愧不如。”
“哼,皇叔只怕老糊涂了,身为公主,视律法而不顾,身为女子,无才无德,却只晓得动刀动枪,有什么好自愧不如的”
“女子又如何!可别忘了,开国太祖的江山也是长公主陪着一块儿打下来的”
“黄毛丫头怎配和太长公主相提并论”
“老七!”
大宗老和善的脸色因他这话而冷了几分,浑浊的视线落在末席的七宗老身上,幽幽道“你高居庙堂,可有做过一件于东洲有功,于一方百姓有利之事,徒占一个沐姓罢了”
他的话音不重,言辞却诛心;一时间殿中除翊阳外皆静默不语。他们生来便是皇室子弟,可他们何其幸运,那一世太子之位早早被定下,没有所谓的皇权之争,他们的余生便注定高居宗祠庙堂,享尽一生荣华
见众人不再出言反驳,沐承孝才缓下神色朝着殿中央的翊阳开口说了起来
“老臣在此要同公主说声抱歉;安阳一事公主虽功不可没,可如今世子已然伏诛,太后卸下凤冠去了大悲寺,其目的可想而知。所以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此时朝廷都没法对你进行封赏。”
“只是此时?”
对他这话翊阳有些好奇,在安阳时她就已经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既然做了刀,她不在乎被人多用一回;更不会在乎折在哪里。
余湛同太后或许真有几分兄妹情深,可就算再亲到底也有各自的一家人,也会为自身谋取最大的利益。否则广源寺的大火怎么能烧的那般大,大到天下皆知
“对,只是此时!”
沐承孝神色坚定,回的铿锵。即便年过八旬,即便他不曾坐上皇位;可与生俱来的帝皇之气并未因此弱去半分,他端坐在那里,甚至比皇位上的沐云苍更像九五之尊
翊阳轻笑了笑,看来她这把刀,还挺好用!
一场谈话从晚霞满天到月上西楼,正阳宫的大门都还未打开。门外的金刀侍卫挎刀而立,宛若雕塑
福禄抄手站在回廊靠近台阶的地方,面带笑意看着低他一阶的双喜
“你师父替你寻了个好主子,自个儿半条命都去了,你倒是半点伤不见”
“大监过奖了,公主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罢了”
“是吗?可听闻她对了无大师偏爱有加,情有独钟呢!”
“大师是大悲寺的圣僧,是无数百姓心中的信仰,我们有幸与大师同路,自然的护他周全,否则怎好给大悲寺交待,怎好给这天下百姓交待”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
福禄似笑非笑轻瞥了眼他,“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你说是不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正阳殿的大门从内打开,双喜闻声看去,翊阳跟在双全身后缓步从内跨了出来,面色平静的如一片冷霜
“回吧!”
五月过的快,六月也是眨眼而去,翊阳自那日谈话后就被皇上以无视律法一罪被拘在了芳菲园,无诏不得出宫门一步
自七月的头一日开始,京城的雷雨就没停歇,一连下了七八日,连一向平坦的官道也因此变得坑坑洼洼,十分难走。一行商队冒雨有些狼狈的缓缓往京城东城门而去
“还是没有消息?”
翊阳坐在书房的窗台前,凝视着屋檐下如潺潺溪流般落下的雨水,面色有些发冷。快两月过去了,春花等人还是没有消息。按着太后的性子,只怕凶多吉少
秋霜守在门口,不敢应声。这事儿的消息双喜并没知会她。遂只偷偷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转开了视线
自栌城回来后,双喜对她和夏风的态度虽算不上冷淡,可她能感受到同之前的差别。一开始她还觉得委屈,可随着后来事态的发展,她也猜到了此事是皇上在暗中推动。而她和夏风是从皇上身边来的,双喜会怀疑她们并不会意外
虽然她并不知晓此事,可解释同掩饰没有差别,若是公主也因此怀疑她,也只能说是她做的不够好
没听到回应,翊阳扭头来看,却见秋霜站在门口低头沉默,那模样像极了犯错的孩子,被大人斥责后罚站的模样
“你站那般远做甚!同你讲话也听不见”
“听见的,”
闻声秋霜才向里间小走了几步,小声的应了一句
“那为何不答?”
见她又低头沉默,翊阳蹙眉一想,便知了其中缘由“双喜没同你们讲?”
秋霜闻言眼中便是裹了泪,将掉不掉,也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人。想了想还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公主,此事我和夏风当真不知!双全公公来栌城寻我们时,也只说公主身边少不得贴身宫女伺候,公主一向不喜我啰嗦话多,所以我才让夏风跟着他一起过去的,没想到竟是这般情况”
“起来吧!双喜有双喜的思量,毕竟那两月芳菲园我也管不了”
翊阳闻言眼中并没有多少情绪,转回头继续看着外面的大雨滂沱“去叫双喜吧!”
秋霜抽泣着拭掉脸上的眼泪,缓了缓情绪才起身往外去
“这……!”
门口急行而来的人与她撞个正着,等两方站定,她还没来的急同撞上的双喜打招呼便是被他身后的人惊的说不出口一句完整的话
“进去再说”
双喜神色匆匆,轻说一句便是轻推开门领着人入了里屋
“回来了,只是……”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话说也只说到一半便没有了声响。
窗台前的人听见声音并没有回头,只是顿在半空的手出卖了她此刻的失神,虽然心中早已做了最坏的猜想,可真当答案揭晓时,她却觉得没有答案或许更好
“公主,对不起”
随着重重的噗通一声,虎头那不怎么好听的粗狂声音落在耳里,带着几分沙哑和疲累
“无事!起~手怎么弄的?”
释怀到温怒不过一眼之间,眼前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也不过几月没见,整个人却瘦了好几圈,过于消瘦的体型在这般个子下显得畸形无比,空荡荡的左袖更是十分显眼
“公主,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冬雪跪在他的身侧,此刻倒是不再显得娇小,可一脸泪水却与外面大雨有的一比。
“春花姐姐,她、她~”
翊阳苦笑了一笑,轻声道“回来了就好,先起来吧!”
春花不在打从他们一进门就她就知道了;那个咋咋呼呼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还没进门只怕就已经嚎起来了
雨下到晚间才渐渐转小,书房的烛火晃了又晃,却始终没有熄灭,就像翊阳心中所存的那一丁点希望,只要没见到尸身,那她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七月十一日,芳菲园的大门依然紧闭,门口的禁卫军依然十二个时辰轮番看守,好像丝毫没人记得,今日是这个公主的生辰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夏风跑的着急,跑到楼梯处时还险些踩空摔了上去
“广宁王以死谢罪,已经自戕在王府了”
“何时的事?”
闻声翊阳手中茶杯一晃,放凉的茶水洒了大半
“消息今早刚入宫!是小世子披麻戴孝将头颅送入了正阳殿”
“公主,小世子给你送了生辰礼,就放在门外,可要抬进来”
夏风的话音刚落不久,一名禁卫军就在门侍太监的带领下进来,见到人后立刻恭敬的开口询问起来
闻言厅内几人的面色都瞬间冷了下来,常嬷嬷的事还在眼前,如今这生辰礼~
“他就没什么话说?”
翊阳稳着情绪开口,可握杯的手青筋凸起,眼角泛着赤红,那阵怒意是如何也藏不去
侍卫见状有些心惊,他虽不知箱子里为何物。可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谁会大度到给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杀父仇人送生辰礼
“小世子说希望公主长命百岁,否则他备的生辰礼只怕送不完”
半人高的红木箱子四个身强力壮的禁卫军抬着都有些费力,将箱子放在大厅后,才神色戚戚的匆匆退了出去
箱子在厅中搁置了一刻钟,也无人敢去打开,融化的水在绣花地毯上渲染开来,染发出阵阵怪异的味道
“公主……”
见她准备上前查看,双喜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轻摇了摇头。
侍卫刚抬进来时箱子周围都裹着一层薄霜,想来是一直放在冰窖中,可这般放置都传出了异味,其中内容可想而知。
春花是如今贴身伺候她的人中唯一一个从在冷宫时就跟在身边的人,其分量不用言说,倘若其中当真是她,那公主的情绪是否还控制的住他很难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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