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十月初一日。
献王向吴王告密,通政司众官员玩忽职守,压朝臣奏章而不报。
吴王大怒,令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士奇,燕王之子,皇孙朱高煦持御赐宝刀,赴通政司捉拿犯罪众官。
自通政使以下,尽皆处斩。
当日,朱高煦又带着一干锦衣卫,拿着装了通政司众多官员人头的匣子,挨家挨户,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传阅观看,以示警告,为后来者戒。
消息传出,举朝震惊。
一方面是惊讶吴王手段之狠厉。
想不到他小小年龄,又刚刚监国,竟然就敢将通政司的大小官员全给砍了。
这份气魄,委实惊人。
另一方面,更让京官们目瞪口呆的是,吴王、献王、燕王,此三人竟然联手了!
这……
许多人开始时,还不敢相信这一消息。
这怎么可能呢?
但后来确实打听到献王此前亲自去吴王府的消息,并传出其喝童便以治病的传闻。
再加上带着锦衣卫登门的人,又真的是燕王之子朱高煦,便让官员们不得不信了。
这番变故来得太突然,又太出乎意料之外。
仿若一日之间,整个朝局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官员们私下四处奔走,皆在悄悄商议,是不是该重新站队了呢?
献王殿下都背刺了,还怎么支持他?
听到消息的朱允炆,气得当场吐血,险些再次昏迷。
……
燕王府。
“什么?煦儿拿着父皇赐的宝刀,去杀了通政司的官员?”
朱棣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煦儿虽然淘气顽皮,却也是明事理,知道事情轻重的,绝不会如此行事。”
朱棣一把揪住来报信之人的胸口,道:“煦儿是不是受了杨士奇的胁迫?”
他目露凶光,道:“他杨士奇好大的胆子,竟敢胁迫皇孙,真当本王好欺侮吗?”
那名报信的下人,还从未见燕王发过如此之大的火气,顿时吓得颤颤兢兢,又不敢不具实呈报,道:
“据现场亲眼目睹的人回报,小王爷手持宝刀,大喊着“杀了,杀了,全部都杀了”,神情兴奋无比,并没有半分被胁持的迹象。”
“去其他官员府上时,也是十分得意,威风霸气,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味道,看起来非常高兴,绝不像是被人逼着。”
“砰!”
朱棣狠狠用力一推,那人顿时被推得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自己的身体也是一个踉跄。
数日前,朱棣便收到了姚广孝写来的书信。
信中,道衍和尚先是向他请罪。
告诉他天命有变,从前所图谋之事,再也不成。
同时,又极尽吹嘘朱允熥之能。
并劝朱棣弃暗投明,悬崖勒马,从此安心做一名藩王,不再想夺取大位之事。
甚至还要他打破世俗礼制,拜朱允熥为师,助他兴办军事学院,以此来表忠心。
刚收到信的时候,朱棣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与姚广孝相交多年,感情深厚,可谓是推心置腹。
平日里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老和尚所献的计谋,他素来言听计从。
可万万没想到,一直都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和尚,不过是去了吴王府几天,便背叛了自己。
亏得老和尚没去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表示,绝不会背叛自己。
就算去了吴王府,也必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说不得还要给自己当卧底,汇报吴王的一举一动。
结果,才过去几天,就叛变了!
气得朱棣当场将老和尚写来的信,撕得粉碎!
没想到,现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开始作妖闹腾了。
杨士奇去杀人,你是我燕王朱棣的儿子,你跟着去干嘛?
跟着去也就算了,你还要大嚷大叫,耀武扬威,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多了不起。
你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与朱允熥站在一起,同穿一条裤子了吗?
你是我儿子,你这样做,爹怎么办?
浑身上下是嘴也说不清!
坑爹啊!
朱棣心中满腔苦恼,无处发泄。
这时,那名下人又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说道:“还有一件事……”
他话音未落,朱棣一双杀气腾腾的黑眸,已望了过来。
下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燕王殿下饶命,奴婢不说了。”
“说啊,为什么不说?”朱棣大声咆哮道:“你们还想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快说!”
“再不说,本王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下人更加害怕了,却不敢不说,结结巴巴道:“小王爷他今天还……还……还……撒……撒……撒……了一泡尿……”
朱棣又气又笑,但神色放缓了许多,道:“本王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就是撒了一泡尿而已。”
“这种事也值得你特意来禀报?”
他忽然停住,觉得哪里不对,道:“莫不是煦儿去通政司,在衙门里面撒了尿,有辱斯文?”
旋即又一挥手道:“若是寻常人,这自然是大罪。”
“但他是我的儿子,陛下的亲生孙子。”
“就算有些顽皮淘气,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训斥一顿,令他下次不要再这样就好了。”
朱棣丝毫也不以为意,只是想着朱高煦随杨士奇一起杀人,又带着人头去京中官员家里耀武扬威的事,有些令他头大。
至于撒尿,就算撒在衙门公堂上,那也是小事一桩。
下人怯生生道:“小王爷并非撒在衙门里。”
“不在衙门?”朱棣眉头一扬,道:“莫不是他带着被砍杀掉的人头,去金陵城内的官员家里,给官员们观看的时候,在谁家府上乱撒了?”
下人轻轻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小王爷,他……他……他是撒在献王殿下的脸上!”
“什么?”朱棣怒吼一声,宛如九天雷鸣,轰然炸响。
直震得下人的耳朵都一阵阵嗡嗡作响。
朱棣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下人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朱棣扶住。
半晌,朱棣才回过神来,问道:“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煦儿怎么会撒尿到献王脸上呢?”
“你确认消息属实吗?”
“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下人道:“殿下,此事千真万确,今日小王爷正向人四处炫耀此事呢。”
四处炫耀?
“这个逆子!”朱棣怒意冲天而起。
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闯的祸不够大?
“殿下息怒!”下人连忙劝道。
朱棣以手抚额,只觉得一阵阵头大。
别看朱允炆平日里一副孝顺谦恭,忠厚老实的模样。
朱棣却是很清楚,他就是一条极善于伪装的毒蛇。
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再次向下人询问情况,下人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细细说了一遍。
“还好,煦儿也是为了救人!”
朱棣听他说完,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但很快又发觉不对。
当时的情况,朱允炆弄不好就是在装晕。
朱允熥恐怕根本不是为了救朱允炆,而是要趁机故意羞辱他。
指使朱高煦撒尿,便是看朱允炆会如何应对。
结果,朱允炆一时反应慢了,没有迅速醒来……
对!
真相多半就是如此了。
朱棣亦是无比聪明的人,很快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那煦儿所做的事,必然就会被朱允炆记在心里,恨在骨子里。
何况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对朱允炆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再加上现在煦儿还不知死活的四处宣扬此事,引以为傲。
朱允炆不恨得咬牙切齿才怪!
他若是夺得帝位,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
弄不好,整个燕王府,都会被连根拔起。
朱棣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后怕。
本来,朱棣的想法是,如果自己不能争得储君之位,那便助朱允炆一臂之力。
原因很简单。
朱允熥太厉害了。
他若是登基称帝,他们这些藩王再无出头之日。
只能任由朱允熥拿捏,说削藩就削藩,说治罪就治罪。
连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秦王或者晋王继位呢?
那也绝对不行!
晋王就不用说了,虽然是他三哥,亲生兄弟,但两兄弟从小就一直不对付。
如今更是势同水火,宛如仇寇。
若是晋王登基继位,恐怕第一个就先砍了他朱棣的脑袋。
至于秦王。
那也不是个什么好家伙。
与朱棣的关系同样非常恶劣。
再加上他那残暴不仁的性格。
他若是登基,朱棣绝没有好果子吃。
算来算去,还只有朱允炆做储君,登基为帝要稍微好一些。
虽然知道他只是表面上忠厚,骨子里也很残忍。
但是,他能力最弱啊!
能力弱就意味着朱允炆需要用尽全部的力气,维持着朝堂的稳定,根本没有精力来对付镇守边疆的藩王。
甚至还只能巴结讨好藩王,以帮助他稳定朝局。
所以,在自己无法被立储,继承大位的前提下,支持朱允炆,便是最好的选择。
实际上,朱棣这个判断也不能说是错的。
历史上建文帝敢于削藩,还是因为老朱在临死前高举屠刀,将可能对建文帝造成威胁的人全部都杀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然,以建文帝的能力,光是对付朝臣,对付武将勋贵,就够他焦头烂额了,削藩之事根本就不用想了。
此时的老朱还没有大开杀戒,朱棣当然也没法判断后面的事。
就算知道老朱要杀蓝玉。
可朝堂上的武将勋贵,也不是只有蓝玉一个人。
杀了蓝玉之后,还有很多很多。
冯胜,傅友德……还有已经回凤阳养老的汤和等等,其他侯爵,更是数不胜数。
朱允炆要驾驭这些人,可不容易。
有藩王帮忙在外面镇着,才能平衡武将勋贵。
基于这一点,朱允炆应该不会动藩王。
这是朱棣现在的判断。
至少在目前看来,朱允熥太过于厉害,深不可测,他与武将勋贵的关系也不一般,未必会借用藩王平衡武将勋贵的势力。
他若是登基,自己与其他所有藩王,都吉凶难料。
扶朱允炆上位是最佳选择。
然而,朱高煦的所作所为,却是让他这个燕王,走投无路了。
现在再支持朱允炆,还来得及吗?
他日朱允炆当皇帝之后,能忘记今日之耻吗?
逆子啊!
这个坑爹的逆子啊!
朱棣越想越气。
若是朱高煦在他面前,非得将他……
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呢?
徒然坐在太师椅上,朱棣苦思了许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将袁先生给本王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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