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顾槿一句话,方晏知就知道他应该做什么。此事对于他来说不难,应承下来后,又邀顾槿到府上吃饭。
“下官知道将军明日就得启程与大部队汇合,母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还请将军赏脸。”
顾槿知道这是方家母子想要表达谢意,也就没有拒绝。
席上,方母一直拉着顾槿说话。感谢顾槿为方家沉冤昭雪,感谢她对方晏知的提拔,还说下午得空会去方晏知治理的城镇和田间地头看看。
临走时,方母又送上一盒糕点:
“这是我亲手做的酥仁糕,将军带着路上吃。”
方晏知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心想抚平母亲这几年的伤痛,是以还真带着方母去县城和村头走了一遭。
这个时节倒没有什么好看的村景,枯败的树梢上还有未化开的积雪。冷风一吹,冻得人耳朵都疼。
只是望着那开垦好的成片良田和乡间袅袅升起的炊烟,方母心中格外满足。
过年的气氛未消,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传出去老远,倒叫旁人心头也跟着升起几分畅快。
方母看过宁静的村落,看过县城中高朋满座的酒楼,看过川流不息的夜市,心头格外自豪。
这涿鹿,是自己儿子治理了两年的地方。以后他还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为百姓谋福祉。
“儿啊,娘知道你志向高远,心怀仁义。如今新朝百废待兴,你可要好好做官,做好官!不要辜负了你这一身的学识,也不要辜负了顾将军的恩德和赏识。”
方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郑重,方晏知却看出了母亲眼底的高兴与轻松。
想来,她对自己这两年的努力是满意的,便也不做多想,郑重应道:
“母亲放心,不管儿子走到哪一步,都不会忘了初衷。”
三更的更鼓声响起,城中驿站的大门却被大力破开。紧接着,顾槿歇息的屋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顾将军!顾将军,救命啊!”
顾槿向来警醒,立马清醒过来穿上了衣服。打开门一看,一个面熟的小厮跪在门口:
“顾将军,我们家老夫人落水,求您去救救她······”
老夫人?方家的!
顾槿二话不说,一把拉起小厮就往往外跑:
“人在哪?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人已经把老夫人背回了家,也就半刻钟。”
半刻钟,也就是七八分钟,相当危险了。
顾槿打了个呼哨,走到院中时小白龙已经跑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下子把那小厮甩得不见人影。
等顾槿来到县衙后院时,方晏知正吩咐人生火烧炭。
她三两步上前,一边查看情况,一边问方晏知:
“你背老夫人回来的时候,她有没有吐出水来?”
方晏知此刻脑子里一团乱,听到顾槿的问话,还是立马凝神,肯定道:
“吐出来一些。”
顾槿不确定这“一些”到底有没有吐完,于是在问话的功夫也快速做了控水处理,紧接着便进行心肺复苏。
她渡气、胸外按压的一系列操作看在众人眼中都是极其怪异的,可越怪异,方晏知心头的希望就越大。
“来几个人,帮老夫人揉搓一下四肢取暖。”
只可惜,来不及了。
这寒冷的冬日,就算是洗个衣服,在凉水里泡一会儿手都是僵冷的,更何况她还是刻意寻死。在救上来之前,已经在水里冻了好一会儿,手足僵硬,有些失温的征兆。
溺水抢救的时间本就紧张,哪怕顾槿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在短短一刻钟时间按压了千余次,还是没能让方母恢复心跳。
豆大的汗珠滴落,顾槿一直在努力,方晏知的心已经跌落谷底。
他硬撑着往前走了两步,哑着嗓音道:
“将军,母亲她已经······”
“去了”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又过了一刻钟,顾槿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渐渐停止。
“对不起。”
方晏知眼眶通红,使劲抹了一把脸,沉声开口:“这是母亲选择解脱的方式,也是她的······命数。”
“将军相救之恩,我方晏知不会忘。”
要是没有顾槿信守承诺真的帮他找到母亲,方晏知这辈子都难有机会再见上亲娘一面。保不齐母亲最后会带着最深的遗憾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让他连个敛尸祭拜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这一天的时光,他的母亲是幸福的。
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顾槿心头满是遗憾。
眼看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结束,她马上就能随着自己的儿子前往府城上任,安享晚年,却还是选择了死亡。
在驿站安顿的六个方家姑娘闻讯第一时间过来,一起帮着给方夫人穿上了寿衣。
天亮的时候,府中各处已经挂上了白幡。
顾槿到灵堂上了三炷香,看着跪在一旁的几个女子,突然很担心她们会因为方母的死想不开。
在一定程度上,因为族中主母苦苦支撑,才让这些女孩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现在主母自尽,精神支柱倒塌,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稍一思索,顾槿找上了方晏知:
“不知方大人打算如何安顿族中姐妹?”
短短一夜,方晏知面色憔悴,头上竟生了几根白发。他转头看着那些年轻的姑娘,轻声道:
“母亲走之前曾嘱托我,说我是方家唯一的男丁,理应照拂好最后的亲眷。”
“我会给她们寻一住所,若是有合适的人,我也会为她们操办婚嫁。”
可姑娘们心头的创伤又怎么能是一个住所就能抚平的呢?顾槿觉得,还是应该像曾经一样,给众人找点事情做。
“不如,让她们去医学院吧?”
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都识字会写字。哪怕没有学医的天分,做一个医助帮大夫打打下手也是可以的。
方晏知只思考了一会儿,觉得顾槿的安排比他想的妥当。他只能做到让众人吃饱穿暖,根本没有闲暇功夫再关心太多。
母亲的死也给他提了一个醒,人心中的气没了,也就真的没了。
医学院有人气,让姐妹们过去总比待在一方小院想不开好。
他同意了顾槿的提议,又去征询众人的意见,无一例外的,大家都愿意去医学院。不过她们想等方夫人的丧仪结束,尽一尽最后的孝道。
方晏知便让顾槿先一步离开,说他后面会安排马车将人送到真定。
如此,顾槿放下心来,宽慰了他两句道了告辞。
回到驿站收拾东西时,顾槿又看到了方母亲手做的酥饼。金黄酥脆的薄饼上还撒着均匀的芝麻,闻起来格外香甜。
顾槿轻叹了一口气,拿起一块,却感觉嗓子眼堵得慌。
这是时代的悲哀,天下女子的悲哀,或许真的要等到改天换地之后才能慢慢结束。
方家,也太苦了一些。只希望方晏知以后能好好生活。
不想辜负方母的心意,顾槿将酥饼打包好带上,又踏上了回真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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