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留了,一会儿上海滩怕是要炸翻锅。
我千辛万苦积攒的名声,便会像漫天飞舞的大雪一样,从圣洁无瑕的白色坠落地上,被众人踩踏,最后变成脏污无用的水,流入看不见的沟壑。
楼伟明绞尽脑汁设计出“见义勇为”扭转外界对他的看法,轻而易举就要被生活不检、风骚下作的我所破坏。
一个吻不代表什么,可是一个未婚女子身上的吻痕却有很多意味。
持刀的女人不知道在和什么怄气,抬脚乱踢前方的椅子。
一脚踹空后,她很快又踹出第二脚。
我被动地靠在她怀里,身子紧绷,感受着她满腔的怒气和粗重而急躁的呼吸声。
第二脚又踹空,她忙不迭拖着我往前一些,并踹出了第三脚。
“哐哐”
这一脚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铁椅上,她狞笑起来。
“哈哈哈哈,拉着一个陪葬的。”
这极具冲击力的话,在不算宽敞的头等车候车区格外震耳欲聋。
我动了动发麻的手腕,心里不禁发毛。
打手们被挑衅,尊严扫地,抬脚欲上前来,赤手与她搏斗。
“别动!”
一声惊吓让紧张的气氛又抖了三抖。
“这是把新刀,锋利的很,你们只要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这个女人身份娇贵,保不齐是哪家的太太,我杀了她,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活!”
四个凶脸打手眯起眼睛,挠着脑袋打量我一番,竟真的被她的话震慑住。
也是,寻常人挤破了脑袋也要抢个二等座,我能买得起头等座的票,必然说明我身份不简单。
是否有权势有待商议,但有钱却是真的。
四个人中,掌握话语权的男子率先做出表率。
他身子压低,双手平抬,安抚女人,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两方谁也不让谁,安静的僵持了一会儿。
人影稀疏的候车区气氛逼仄,冷风啸啸。
我转着眼珠,试图找柳如云。
可视野太低,什么都看不见。
女人依旧拽着我的头发,怕我有机可乘逃跑。
刚才那个强行说理的斯文长衫老头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
他扶着眼镜,语气苦口婆心。
“瞧你年纪轻轻的,没必要背命案呀。”
“小姑娘,别冲动,快放下刀。”
“有话好好说,你那刀太锋利了,稍不留神就会伤到别人。”
他念念不休,就像一个得道高僧妄图超度一个杀人魔。
自以为嘴里念一念清心寡欲的经文,穷途末路的凶徒便会豁然顿开,看透万事万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女人嫌烦咒了他两句,他又低着脑袋缩回别处。
地上冷,气温低。
女人开始发抖,连带着我也开始瑟瑟哆嗦。
我咽了一口唾沫,小心问道。
“你知道楼家吗?”
我嘴上说不想和楼家扯上关系,可真到了要保命的时候,第一想到的又还是楼家。
她没出声,而是将头发拽得更紧。
“告诉过你别乱动,也别乱说话!”
我疼的龇牙咧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怂得彻彻底底。
四个打手也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到,连连后退。
就在我以为他们会做出妥协时,带头的那人却开口挑衅。
“放下刀,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处理,扯别人干什么,你要是有胆量拉个男的,我敬你一分,但你拉个无辜的女人进来,我他妈真看不起你。”
女人冷吱一声,不上当。
男子继续开口,语气松缓许多。
“放下刀,我保证你今天能活着走出去,我说话算话,你现在跟我们回去,我们哥几个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也不会跟东家那边提。”
“你要是真杀了她,让我们兄弟几个惹一条人命,你觉得我们会放过你吗?”
话说一半,他又拧起眉头,不满地咋舌,重新开口。
“这女人身份不简单,杀了她,你必死无疑,而我们哥几个只要找东家求求情,到时候赔点钱就行了,怎么选比较划算,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人说话急躁,一会儿挑衅,一会儿安抚,把刀下的我吓得一身冷汗。
女人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打手们也不敢越线。
在双方都“势在必得”的僵持中,我慢慢摸到了口袋里的发簪。
簪子是临出门前随手抓的,雨雪天风大,头发总是蓬乱。
可惜簪不如刀,我依旧没有胜算。
刀子的锋利面紧挨着皮肤,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划出口子。
等我挥簪向她时,刀已经在我脖子里了。
没有胜算。
可我命不该绝,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将手从口袋中抽出,用乞怜的眼神看着四个打手。
期盼他们能给点仁慈,留我一命。
直到这时,一个调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周小姐,何必找死呢?昨天还是只气凶凶到处挠人的猫,今天就变成无赖了,看谁不顺眼,逮着谁都想杀?
你们周家的家风养出来的女孩都这样吗?”
周家?
上海名门众多,好几个周家都颇有权势,他说的是哪一个?
女人身子一僵,机警地朝后方看去。
而我只觉得这道声音格外熟悉。
张贺年?
是,就是张贺年。
我早上才听过他的声音,不会记错。
他怎么会过来?
他就是打手口中说的东家?
他是梨园世家出身,怎么会和这种痞子行径搭上关系?
我心里有一万个疑问。
只见他大步从后方走来,眼底一片乌青,脸上却挂着笑意。
可那笑透着寒气,冷峻而阴翳。
张贺年一直瞪视着女人,目光没落在我身上,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你!”
女人拽着我的头发,挟着我慢慢站起,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我个子比她高,为了配合她,只能半蜷着脚,歪歪扭着半个身子。
与此同时,淡淡的,微不可及的疼痛从脖颈的皮肤上传了出来。
“张贺年,你装什么清高,我们周家的人轮不到你评价”
话音未落,笑容灿烂的张贺年便举手鼓掌。
“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周小姐还想倒打一耙?
怎么记性这么差呀,要不要我找个报社,把你的种种事迹印成报纸,方便你贴在眼睛上,闲来无事就读一读?”
他的表情阴森可怖,尽管说话的语气显得单纯而无辜,可眼神里的杀气却会烫人。
“放屁,别乱说。”
张贺年被逗笑,双手插兜步子悠闲地走了两步。
“我的人就在外头,你放下刀跟我走,一切有商量,你不放,我只能叫他们进来开枪了。
到时候是打手,打脚,或是直崩脑袋,那就没得商量了。”
没来由的,我忽觉安心。
我暗暗笃定,张贺年一定会救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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