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戎炡大步疾行,我在后头追撵,像他的秘书。
穿过墙皮脱落的昏暗窄道,来到一方纸醉金迷的开阔地。
迎面而来的冒着热浪的浑浊气息让我打了个冷战。
酒水,香精、汗液、烟雾、血腥几种味道混杂,难以形容。
和想象中血腥污浊、脏乱邋遢的画面不同,这里金碧辉煌,别有洞天,只是多了点“争斗。”
正中间,一四方擂台高高在上,周围拢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衣着精致,气势汹汹的男男女女们手里攥着筹码,有握纸钞的,有捏大洋的,还有端着高脚杯呷酒的。
“对对对,下腹,下腹来一拳。”
“笨死了,闪躲都不会,打他呀,回击呀!”
“白瞎了,老娘给你压了五十块大洋呢!”
铺天盖地的呵喊闯入耳朵,几乎要让人耳鸣。
我呆滞不动,以为自己误入了百乐门的地下赌场。
外头平平无奇,走进来却是这般富丽之状。
“先生今天打吗?”
一男子横跳出来,和傅戎炡说话。
他赤裸着上半身,鼻尖挂着汗珠,胸部宽厚而坚毅,显然也是个拳手。
傅戎炡定足观望,“有场吗?”
“有,立刻就有,那儿还有两分钟就结束。”
一语毕,男子狡眼一转,瞥到了傅戎炡身后的我。
“要给这位小姐安排雅座吗?”
男子语气自然,似乎不好奇傅戎炡带女人来这种地方。
可我心里疑惑,擂台就一个,按理说上场顺序不是定好的吗?
傅戎炡何等本事,来了就打?
等等,这地方……不会是他的吧?
心里刚念叨,傅戎炡便回头看来。
他一边说话,一边解衬衫扣子。
“不用,她是我的秘书,找个人站在她旁边,别让人趁机揩油就行,有场吗?”
他的语气轻松,彰显狂妄。
男子嘿嘿一笑,“有,一会儿有个自告奋勇的日本人,先生打吗?”
傅戎炡目光下沉,将刚脱下来的衬衫递给我。
“哪里的日本人?”
“北平下来的。”
“打!”
我迟疑着去接衣衫,猛地看见他胸口和后背上挂着条条红痕。
心头戾火翻腾,他到底想干什么?
打拳也就罢了,为何非要露出上半身?
明明云雨后的亲密痕迹如此明显!
他怕不是想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刚大快朵颐、酣畅淋漓地饱餐过一顿!
男人也看见了他身上的痕迹,古怪地打量着我。
我低头欲闪,却听一句霸道的命令。
“下一局让对方签了生死状再上场。”
说罢,他将先前自己揣着的那罐药丢给了我。
我狼狈地抱着几个小罐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傅戎炡抬脚走开,赤身男子勾了勾手,招来两个穿灰色素布衫的冷面打手。
“照顾好这位小姐。”
说完,他急匆匆追傅戎炡去了。
二人消失在门内,我无措地站着。
想说什么的,但是没来得及。
傅戎炡和我的出现并未引起波澜。
好几个便便大腹的男人叼着烟斗从我身旁路过,目光十分平静。
场内其余那些金贵、跋扈的千金、少爷、阔太、富绅们也并未多看我,而是自顾自地交谈,等待下一局开场。
这古怪的无视感隐隐让人不安。
楼家虽然不是拔众的显赫大户,我虽然不是电影女星,可……
可这满场的富贵人中,总该有人听过楼家的名号。
实在不济,傅戎炡订婚那日,我被楼伟明安排着张扬地出尽风头,如此一般,也总该给人留下了印象才是,更何况我瞧好这中几个人都有些眼熟,可这些人却好像压根不认识我。
怪了。
疑惑间,擂台上二人依旧拳头挥打,汗如雨下。
出招、闪躲、进攻、防守。
我看不出所以然,只觉得拳头打人会疼。
终于,擂台上对打的二人握手谢幕,各自顶着青脸肿鼻下场。
一轮拳击结束,赢家输家,各自哄闹散开。
抽烟的,饮酒的,闲谈的,各有各的圈子。
我被安排在擂台的正前方。
原本是没多余位置的,但是不知道人从哪挪来了一个皮座。
站着太突兀,我自然是选择坐下。
两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左右,木桩一般护着我。
乍一看,不知情的人大约会以为我是什么大老板。
一个胸脯半露的女人端着红酒摇了过来,媚眼勾人地望着我。
“你是哪家的小姐,面生,认识一下?”
烈焰红唇,开叉旗袍,方头高跟鞋,我猛地想起了红柳。
直觉使然,没想到下一秒她真的出现了。
“侬做甚,伊等了半天不见影子”
尖锐的娇音从女人身后冒出。
红柳话说一半,两眼瞪大,也露出了惊愕神色。
四目相对之下,她冷静应对。
她嫌弃地白了我一眼,将上海话切成普通话。
“你是哪家的仆子,排场这么大,竟然还弄了打手来看着。”
我没吱声,一旁的木桩子率先搭了话。
“这位是傅先生的秘书。”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淡淡一哼,“哦。”
原以为她们要说点什么点评的话,结果二人挽着手臂就走了。
我没想到红柳会这么快的实施计划,能在这儿碰到她,倒是真的意外。
我拘谨坐着,提心吊胆地将衣领捂紧。
楼家虽不如傅家出名,但万一,万一有人认出我呢?
不等我多想,新的拳局开始了。
傅戎炡赤手空拳登场,身材悍然,步伐灵活。
这样的身形若是扔在画廊里当模特,出众的外形定会让他大杀三方,可在这儿,拳拳见血的场子里,他显然逊色对面一截。
对面的男子胸口斜着一道长疤,握紧的拳头有他半张脸大。
赌徒们神色犹豫,不知道该下哪边。
我似懂非懂地听裁判宣读规则,看到日本男人笑着鞠躬,眼神不怀好意。
傅戎炡略微点头,只给了一分敬意。
铜锣一声,比赛开始。
我眼睛还未瞪大,那日本男子便挨了一记拳头。
傅戎炡出招太快,一屋子的人纷纷怔住。
还有几个托着下巴,手里的钱散了一地。
我没挨过傅戎炡的拳头,但……肯定很硬。
日本男人脸色大变,猛地把脚一收,吐了口唾沫。
我眯着眼细细一看,那唾沫里已经有了血色。
傅戎炡后退半步,声音低沉。
“你不该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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