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场拳击赛里,那有疤的日本男人胜算更大些,没料到傅戎炡出招精准、狠辣。
七拳八脚就将这软棉花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日本男人很生气,抬头嗤鼻,用蹩脚的中文表达情绪。
“这,这就是你们,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
傅戎炡歪了一下脖子,带着杀气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你是客,中国人才敬你,可你是贼是匪,那你就不配得到中国人的好言好语。”
这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可我就听出了几分针对之意。
他难道又想借机警告我?
可我最近安分守己。
日本男人拳脚软弱,眼看打不过此人,只能用眼神发力。
他死死瞪着傅戎炡,像是在看一剂毒药,一头猛兽。
傅戎炡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侧身来了一个过肩摔。
男子整个人腾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背部重重砸地。
“轰”
这震撼之势犹如一道惊雷劈了进来。
傅戎炡嫌弃地拍了拍手,语气畅快而飒然。
“我见过你,山下智郎先生,前天你在法租界打伤了一对父女,当时我们擦肩而过,你还撞了我一下,说‘没长眼睛吗?’”
日本男人疼得咧嘴,神情恍惚。
“是你?”
傅戎炡压了一下眼皮,再次做出攻击姿势。
“拳场无情义,拳头不讲理!”
听到法租界和一对父女这些字眼时,我心头微微一酸。
今天早上,我刚在报纸上瞧见了那个新闻。
只可惜撰稿人模棱两可,没说清楚事情始末,像悬疑故事留念头似的,故意吊人胃口。
报纸说,褴褛父女得罪日本男子,使其当街发怒。
后头的详细故事还是我从林巧儿那儿听来的。
说是一对贩卖报纸的父女冲撞了一个日本人,后来那日本人当街教训,打伤了女儿不说,还当众掰断了父亲一根手指。
没想到这事发生时,傅戎炡正在一旁。
难怪他今日目光坚定,连与我欢爱时都带着几分正气。
难怪身上春痕累累也要打拳赛,想来是这日本人该打,他非打不可。
难怪上场前要那男人签生死状,原是想替那受伤的父女二人争一口气。
没来由的,我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一拳,又一拳,再一拳。
那男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傅戎炡手上依旧未停歇。
他几乎是打算将人打死。
屋内掌声阵阵,气氛爆燃。
连我身旁两个寡颜无色的打手都忍不住跺脚呐喊。
随着血滴飞溅的越来越多,男子逐渐失去动静。
傅戎炡切齿咬牙,打红了眼。
慢慢的,刚才还助威呐喊的人也渐渐意识到了他的疯狂,脸色开始沉下来。
这些人身份金贵,大部分都只喜欢看热闹,不喜欢惹人命。
只见几个面容娇贵的女子开始互相抱团,将手上的丝柔帕子紧紧绞着。
吸烟斗的男子开始窃窃私语。
“这……打死了怎么算!”
“死了就死了吧,这里天就抬出一个人去,死他一个有什么新奇的。”
“可他是外国人,还是日本人。”
“怕什么?这杂碎不就该死吗,他掰断了别人的手指,还放狗将人裤裆里的东西咬烂,这杂种……他不死,我听着都晦气!”
议论声越来越大,说出的事实也愈发震撼,叫人恼火,胸腔震荡。
与此同时,支持者的声音也虎啸震天。
原来,这日本男人不仅伤了那父女两个,他还有种种劣迹,登上报纸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条。
我揪扯着傅戎炡丢在我这里的衣衫。
装跌打损伤的玻璃小罐早已在我掌心中被裹附上了湿漉漉的汗。
这人死有余辜,可如今律法森严,傅戎炡若真将他打死了,怕是要惹麻烦。
我倒是不怀疑傅家有摆平这事儿的能力,可现在人多眼杂,谁敢保证这些人中没有租界的叛徒呢?
我虽讨厌傅戎炡,但大是大非面前,我亦希望他踏踏实实当上海的护航人。
是啊,这人不能死在这儿,更不能死在他的底盘上。
我想阻止,可我不敢。
在座的,周围的,身份显赫的这些赌徒都不开口,我一个秘书又怎敢?
气氛焦灼,有人露怯,有人兴奋。
这时,一道洪亮的女音传来。
“二爷,你这拳头再挥下去,这人怕是要没气了。”
在场的人,凑得近的脸色都有些青黑。
淡淡的血腥开始逸散,有人捂起了鼻子。
傅戎炡扭头看来,“红柳姑娘不唱戏之后改行当劝客了?”
红柳仪态大方,摇着扇子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擂台的绳子上。
“二爷哪里话,如果这人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用您动手,我这弱女子也会冲上去将他打死,可他是日本人。”
她将最后三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在刻意提醒什么。
傅戎炡面色铁青,还想继续挥拳头。
红柳大概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建议置若罔闻,扭着高跟鞋,身子一贴,挪到了他旁边。
“二爷,这日本人可以死,可他不能死在咱的地界上,不如趁此刻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叫人将他丢进租界里,寻个替死鬼,风风光光给他办个后事。”
红柳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周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傅戎炡松了拳头,“你还懂得不少。”
我脑子糊涂,没听出话里话外的意思。
红柳露出几分得意,捏紧了拳头,目光如能喷火。
“二爷,恨归恨,但他真不能死在这儿啊。”
“你怕我连累你?”
傅戎炡陡然开口,语气显出暧昧。
周遭之人原本怕他将人打死在这儿,结果一听来了八卦,个个兴致勃勃。
“说什么连累,二爷于我来说是恩人,我一介女流没什么本事,若是能为二爷赴汤蹈火,那也在所不惜,可这事儿,咱得从长计议。”
傅戎炡狞笑一下,冷冷地看着她。
“可你说了不算!”
傅戎炡再次出拳,可这一拳却空空凌着,没有落下。
“今天这场赛打的巧合,希望在座各位能守口如瓶,来日……若是让我听见不该说的话被传了出去,那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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