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风楼出来,时旬带着柳令月在通宝街上继续搜罗开来。
一会子,便将时兴的灌藕、绿豆糕、小杏仁饼、乌梅汤、木瓜浆水等甜食尝了个遍。
“多谢世子,阿月当真吃不得了。”柳令月见他又要往前头摊位的人堆里凑,忙道。
“那便去消消食。”时旬提议。
“去何处?”
“自是怀素香坊,”时旬歪头看她,“自我二人成婚来,你便未曾去过了罢?”
何止?柳令月心道。
茶汤巷那场大火后,她便未曾去过了。
醒来后,她就怀疑,那场火应是二房暗中谋划,莫非如此,为何偏是她那辆马车冲进了街边小贩斗茶的摊子,掀翻了火炉,引起大火的呢?
后来,被送进养济堂,她便更坚定了这般想法。
不轻易踏入香坊,在二房面前隐忍低头,于内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于外是想保全柳家的脸面,再另作打算,如今遇见世子,命算保住了,可与二房最终还是闹成了那副局面。
这些日子,她唯一一次路过香坊,还是昨日来会福楼时,马车驶过,匆匆瞥了的一眼。
街口的四层小楼,原是青黑的瓦,粉白的墙,配以天青色的匾,静静屹立于周遭一片黑红的楼宇之中,颇有几分清新出尘之气。
同阿娘一般。
那场大火至今,已过去半年光景,二房同那日随意拆解她家宅子里的那间纸阁一般,亦随意刷饰了香坊的牌匾和外墙,就连门口接待的小厮也换了人。
时旬此时相邀,她心里竟莫名生出一分犹疑,倒像是近乡情怯一般。
“别想那么多了,你能再踏入香坊,最高兴的不就是我岳父岳母么?”
时旬见她又低头,想起方才陈二娘所言:“你若是睹物思人了想哭,那便大声哭,反正那是你的地盘,谁敢多说一句?”
说着,拉着她,大跨步往香坊走去。
……
才走到门口,外头那脸生的小厮便迎了上来:“大姑娘,您怎的来了?”
“你识得我?”柳令月讶然。
“今早上的事都传遍了,”小厮从袖里取出份小报,“您瞧,这上头将二位的体貌特征写得明白呢。光是世子这八尺有三的身量,便稀罕得很,再瞧大姑娘这容貌打扮,实难认不出。”
时旬接过那小报,看了半晌。
上头多写的是小娘子如何被泼得衣衫凌乱、满脸污秽,同他如何拉弓提刀、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情节。
至于十八岁少东家为养济堂捐款九千两,以及二房颠倒黑白、寻衅滋事的内容,皆一笔带过。
“写的什么破玩意儿?”他将小报揉成一团,扔到那小厮脑门上,“本世子问你,我打他们可有错?”
小厮颤危危地摇头。
“再问你,谁给养济堂捐了九千两,谁是这怀素香坊真正的主子?”
小厮抬眼看了看柳令月:“自是大姑娘。”
“挺灵醒。明儿见了送小报的,叫他同那几个三流货讲‘柳大千金豪捐九千两,时府世子一怒为红颜’才切题,这两日天天给我写在头版头条,不然找人把他们报坊点了去。”
小厮忙不迭点头。
方才还有些近乡情怯的柳令月,登时就被他逗笑了,大大方方做了个“请”的姿势,邀人进楼。
甫一踏入,满室幽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和跑堂的毕恭毕敬朝他二人一礼,齐声道:姑爷,少东家好!
柳令月一点也不想哭了,笑盈盈地拉起时旬四下参观起来。
中间柜台后的货架上是琳琅满目的香料,时旬识不明白,只任由小娘子絮絮地介绍,此乃鸡舌香、彼乃甲香云云。
“左右货架上,是些散香制成的香袋、香串还有香露,价格划算,多是寻常人家来买。二楼主卖安息线香,配以香炉、香箸、羽扫、银叶片一同出售,稍有富余的人家之首选。三楼便是沉檀龙麝这几类珍贵香品,世子定晓得它们的身价罢。”
“那四楼呢?”时旬好奇追问。
柳令月神秘道:“一去便知。”
随后,竟破天慌地主动拉了他衣角,破天荒地走在前头,迈着大步领他上楼。
时旬瞧着这条迷途的小鱼儿,像突然游回大海般畅然,亦不由扬起嘴角……
香坊四楼的陈设不像寻常铺面,倒似高档酒楼,但摆在席间的,并非吃食酒酿,而是一个又一个雕刻精美的锦匣,其中隐隐有暗香透出。
时旬自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一看便晓得,此处是专为贵人们定制香品的地方。
不一会儿,走廊尽头的小室里出来一位婆子,见了来人,又哭又笑:“好我的大姑娘,你可算来了,天杀的柳二将坊里的老人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若不是老婆子有几分手艺,早叫他撵出去露宿街头了,再见不着你了。”
“张嬷嬷,如今我有了倚仗,你再也不必怕了。”柳令月拉着她的手,轻拍着安慰。
“这是世子?恕老身无礼。”张嬷嬷侧头,踮着脚才勉强瞅见那张脸,笑眯眯的,又俊,一看就是好人,外头那些长舌的净爱瞎传。
时旬依旧回礼,依旧将陈二娘说的话说了一遍,依旧默默退到墙角。
一日里见了小娘子两位故人,人家聊得热火朝天的,倒叫他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局促。
“嬷嬷近来可新研制了香方,卖得可好?”柳令月问。
“这些年卖得好的,左不过是夫人在时那些方子,老婆子四脚并用也撵不上她,”张嬷嬷顿了顿,道,“不过,近日那刘香婆,不对,人家现下是解元娘了……她拿了一味香方,寻我来制,那味香气绝脱尘,竟还带富贵之气,实乃上品。这几日来订货的几位夫人闻了,点名要买呢。”
崔琮的母亲乃是香婆出身,虽现下做了举人娘,再不用做那苦差事,可能从何处得来富贵香呢?
柳令月遂好奇地问了张嬷嬷。
“说是崔解元留在家中的,她闲来无事看到了,“说着,张嬷嬷去小室里取来香方,点了那味香,叫她闻了。
”以沉檀龙麝相混,加入等量的奇楠、滴乳、罗合与炼蔗浆合而为香,颇有清逸之境……”
柳令月蹙眉,这分明是她阿娘香道小札里记载的古香绝尘香,配方比例早已无从考据,阿娘便按着自个的经验调和,写在了小札里。
她从前闻过,与面前这味香,丝毫不差。
“世子,我有事同你说。”柳令月拉了拉墙角人的衣袖,走到无人处,将今日陈二娘所说的崔琮造谣之事,还有这香方之事,一一说尽。
时旬却没像往日那般放炮仗似的开骂,只道:“他寻人画画咒我眼瞎,造谣我强抢民女,还有得解释,左不过是没娶到你,心生怨怼。可他先前送你嫁衣,如今又拿出你母亲的香方,皆是些你母女二人才晓得的东西,实叫人费解。”
他顿了顿道:“若非要解释,那便是他在试探,或是在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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