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世子以为,崔解元是想提醒我什么?”她问道。
“提醒你,你二人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他突俯了身,低低在她耳边道,“比我这冒牌夫君可亲近多了。”
“世子说笑,我与崔解元不甚相熟。”柳令月微微偏过头。
在那场大火前,她与崔琮不过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母亲刘香婆带着他来家中与阿爹见面敲定婚事之时,那时,她不过十二,只在纸阁屏风后偷偷看过他一眼。
第二次,便是三年前阿爹去世之时,那时,他母子二人在丧仪上草草露过脸,便告了别,只说是崔琮学业太忙,实在无暇相帮。
后来这三年,她随叔父在香行打拼,几度南下至近港的香市里采选“香药纲”,不分昼夜地与同行竞价,甚至为了拿到“禁榷”和“博买”的稀罕香料,铤而走险地应酬过市舶司和榷易院的官员。
如此抛头露面,崔琮那头都未曾有过关怀抑或不满,甚至连一句话也未托人传来过。
她一度以为,崔琮与他母亲,是打心底里瞧不上这桩婚事的,实是因着家中困难,才拉下读书人的脸面,以一纸婚约换个继续读书的机会。
可那场大火后,一切却变得不同。
崔琮巴巴地跑来瞧她不说,眼中还尽是些道不明白的心疼,即就是被她刺了几刀,也并未计较,甚至为了救她出养济堂,不惜与云娘子起了冲突。
再后来便是如今这两件怪事了,一模一样的青绿色百蝶穿花喜服,一字不差的绝尘香香方。
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突然深刻的了解,实是判若两人。
“哦?你不是说,曾瞧见他和外头的女人私通,才失手伤了人,被送进养济堂里来的么?”时旬疑道。
柳令月抿了抿唇,并不看他:“那也……不熟。”
“那倘或,装作与他很熟呢?”
柳令月眨巴眨巴眼:“此话何意?”
时旬眼底露出一丝狡黠:“使法子,诈一诈他。”
……
急急与香坊的张嬷嬷别过,时旬便带着柳令月赶回了玉浣居,一句话未多说,就直奔书房去了。
“世子这又是要作画?”
时旬颔首,紧接着用襻膊将袍衫大袖束紧,研了墨,又取来朱砂、群青等颜料,仔细将绢纸铺展到画案上,就提笔描画起来。
他作画时,总是这般专注,仿佛这逼仄的小室间,除却他与纸笔,再也不得一物。
柳令月也不便打搅,兀自退出了书房,唤香瑛一同去为他准备几样吃食、点心。
行至小厨房,主仆俩说起今日去通宝街的事。
姑娘竟带姑爷去见了陈娘子和张嬷嬷,香瑛轻轻地“哇”了一声。
这两位在姑娘心目中的地位,可是能与她一较高下的呢。
这么看来,姑娘与世子的关系,又更上一层楼了。
“又想什么呢?看世子今日拿出那好些颜料,估计又要画上许久才得歇息,做点什么给他吃才好?”
香瑛思索一番,道:“粟米粥、黑芝麻丸、板栗烧羊肉、牛骨髓汤,佐以韭菜馅饼,如何?”
柳令月怔愣了一下,随后戳了戳她那歪脑壳:“都谁教你的这些?”
“大厨房的王厨娘,她说云大公子与他家娘子成婚五年至今无所出,日日都要靠食用这些进补的。”
虽说只要两个人足够恩爱,许多困难便能迎刃而解,可那方面成不成的……应该也挺重要,不然云大公子也不会如此着急,天天吃这些了。
香瑛想着,嘿嘿朝姑娘一笑。
柳令月:“……”
……
玉浣居里,一刻不停的时旬已将那画作得大差不差。
柳令月自也不会听香瑛的,只简单做了个芋头蒸饭和清炖羊汤,配几样时蔬小菜,端到了院里来。
“世子,先用过饭,再画也不迟。”
时旬一抬眼,便瞧见小娘子端端立在门外。
一时,白玉盘内饭菜的热气腾腾而出,在她颈间氤氲开来,虽是人间烟火,却衬得她仿似云中仙。
再低头看一眼纸上画作。
身着青绿喜服的小娘子手执纨扇,挽着一席公裳的端方少年步入喜堂,笑中带泪。
这是那天她醉酒,说自个“嫁给了阿琮”时,他脑海里曾浮现的画面。
哎,怎么瞧怎么不带劲呢?
罢了,不过是个试探的计谋而已,又不是真的。
想着,他面色方霁,扔了笔,疾步接过柳令月手中玉盘,放到一边的矮几上,拉着她往书案边去:“你过来瞧瞧,如何?”
柳令月瞧了一眼那画,顿时涌起一阵不适。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画作得实在太真,彷佛她与崔琮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世子,你这又是何意?”她问。
“这便是你对他那番‘提醒’的回应啊!”时旬答,“既然他有意提醒你二人之间亲密无间,何不更亲密地回复他?你想想,自从喜服那事后,你二人便再没什么交集,如今这般回应,他心里一喜,指不定就露出新的马脚来了,那我在圣京的故友,便能更好地打探消息了。”
“这话说得有理,”柳令月迟疑一番,又道,“可这画如何到得了他手里?”
“这个你不必担心,”说着,他大手一挥,勾勒下最后一笔,将画递给柳令月道,“你只需在这画上题一首缠绵的情诗便好。”
柳令月微微一脸红,点头应下了。
随后,又见他从身后书架取下一张金粟笺,无比叹惋道:“为了魏明昭那疯婆子,竟要浪费这么贵重的一张纸。”
疯婆子,柳令月微微一愣。
世子对长公主的称呼,可真,别具一格。
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再画一张画。
听婆母提起,长公主生辰将近,莫不是……
见小娘子又垂下头不语,时旬忙道:“你别多想,我可不是真心实意为那疯婆子准备生辰贺礼,只不过借这个由头,叫府衙的人快马加鞭替我将画送进圣京去罢了。”
柳令月笑而不语,可听他解释,心下某处,似乎又觉得松快了不少,于是抬头道:“不若用完饭,再画?”
时旬摆摆手:“不用,画她,半刻都用不得……”
说着,复提了笔,行云流水地画了起来。
半刻后,他将画翻转过来:“你瞧,画得可好?”
“噗嗤……”柳令月实是不敢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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