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京,邀星楼老地方。
“梁宣,不多时便是春闱了,你还有心思找我吃酒?”魏明昭以肘撑桌,眯着眼打量他。
“嗯……”梁宣一脸疲累,“最近与那崔解元同吃同住,成日见他力学不殆。父亲偶尔来问功课,都要夸他‘诗、赋、论策、帖书、墨义’无不精通。我这压力,属实太大,才想来找阿昭排解排解。”
“找我有用?”魏明昭翻了个白眼,翘起二郎腿,“你该去跪求文昌帝君,保住你这‘圣京神童’的名号。”
梁宣‘哎’了一声,道:“怪不得阿旬如此忌惮此人,我要有这么个情敌,恐也夜不能寐呐。”
听到“阿旬”,她倏地放下了腿,凑近问道:“那疯子又叫你打探什么了?”
这么多年了,一提他,她总能瞬间全神贯注。
“没什么,”梁宣道,“前些日子他托秀州府衙的人快马加鞭送来两幅画,其中一幅是给阿昭你的。”
说着,他侧身拿出一柄锦盒,递给魏明昭:“信里说是送你的生辰贺礼,我没看,应是写真罢。”
“谁稀罕?他那画过妓子舞姬的笔,配画本公主我么?”虽这样说,魏明昭还是伸手接过锦盒。
梁宣不言语,只牵强地扯出个笑,看她轻轻地打开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
然后满怀期待地打开。
然后怒极拍桌:“时旬,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梁宣诧异地朝那画卷上瞅了一眼:好家伙,上头画了只四脚朝天的大乌龟。
“阿旬这是祝长公主寿星百岁、福荫无穷呢。”他竭力挽回局面。
“他这是骂我王八羔子,永远翻不了身!”魏明昭气得双唇发抖,“梁宣,以后你再提他,便别来找我,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梁宣表面上是屈于公主淫威,万分为难地点了头。
心里早乐开了花:阿旬信里果然没骗他我有千万种法子让魏明昭讨厌我,好早给你腾出地来。
多铁的哥们,他嘱咐的事,还不得好好办妥。
……
回到安远侯府,梁宣便带上时旬寄来的另一幅画,往崔琮住处去了。
一进书房,就瞧见他又在写文章。
学神么,这不是?
梁宣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崔解元,有人从秀州寄东西给你。”
崔琮顿了笔,却未抬头:“家母并不知我住在此处,许是梁世子搞错了罢?”
“这盒子上写着‘阿郎亲启’,应是解元某位红颜知己?”
崔琮怔了怔,起身接过锦盒。
从前在秀州,柳怡音确实时常在书院门口堵他,送些有的没的的物件。
可她哪有那本事打听到圣京来?
莫非是阿月?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下激动。
梁宣见势,识相地退下:“在下告辞,就不打扰解元睹物思人了。”
待人走远,崔琮“啪地”一把关上了书房的门。
展开画卷,他满脸讶色。
这上头画的竟是上一世,他同阿月大婚时的场景,同记忆里的没什么区别。
崔琮喉头一阵发干,握住画卷的手不住颤抖,自言自语道:“阿月,你当真也回来了,对么?”
……
数月前,他还是大楚史上最年轻的宰执,一场宫变,御史台痛陈他“五奸十大罪”,将他下放诏狱。
在那阴冷潮湿、暗无天日、满是血腥恶臭的地牢里,他受尽酷刑,最后被一杯毒酒折磨得肠穿肚烂而死。
再睁眼时,他竟回到了秀州,他自幼居住的那间破败小屋里。
身侧案几上的省油灯灯芯已燃去大半,手臂下压着的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尚书》《周礼》,微微昂头,一滴冷雨恰恰落在他眉间,那是屋顶又破了。
若非瞧见母亲刘氏那张少了许多皱纹的脸,若非外头邻里敲锣打鼓地争相来祝贺他拔得桂榜头名……若非两日后,再见到病榻上那尚未出阁的小娘子。
他还不肯相信,自个是真的回到十年前,二十一岁秋闱放榜的那一天。
原以为一切都能重来,未尽的仇,还有……还不清的爱。
谁成想,上一世心心念念想早日同他成婚的小娘子,一睁眼就拼了命的刺了他几刀。
更出乎意料的是,她被送进养济堂后,不待他来营救,竟与时旬那厮私自定下终身。
这事他想了很久。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既能重活一世,保不齐,旁的也可以。
兴许是阿月还在怨他,上一世对她那般狠心,兴许是她忘记了前尘往事。
还有,兴许那是时旬,带着上一世的不甘,特意赶到他前头来接近阿月,破坏他的好事和大计。
因而他才暗中送去喜服和香方,想要试探阿月究竟是否记得前尘往事,这两样东西,自她故去后,他日日拿出来看,一直到临死前。
如今她托人暗中送来这画卷,上头有隐隐约约的绝尘香气,还提着她唯一会背的那首《怨郎诗》,定是想告诉他,她记着一切。
至于十愿斋关于画师唐瓒的画,也是他故意给那望南拿去看的,前些时候望南来信,说时旬又又买了好几副。
他又听说时旬曾托公主打听过这号人物,后来便不了了之,看来他对盲画师唐瓒的反应并不大,应当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至于时旬是不是真的请他这位姓梁的小朋友来暗中调查自己,也并不重要,因为他是自愿入瓮的。
“可阿月究竟是为什么,非要委身于时旬呢?”此事他一时半刻还想不清楚。
不过既然时旬还是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一切就都好办。
他会想尽办法,将阿月重新接回身边,想尽办法更快地爬到那高位之上,尽早地为阖族三十六口人报仇雪恨。
还有,时旬曾在诏狱里亲手递给他的那杯穿肠烂肚的毒酒,这回,可要换个人来喝了。
这样想着,崔琮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画卷,细细地放回那锦盒之中,复推开了门,朝侯府外走去。
“真是稀罕,这是头一次见他走出书房,看来柳娘子的魅力还是不容小觑哦。”不远处大榕树下偷偷窥视的梁宣咂咂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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