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月从眩晕中醒来,身子仍是动弹不得。
四下打量着床榻上的物件布置,并不像日辉院,她顿时慌了神:“这是何处?有人么?”
“阿月,你醒了?”见她说话,崔琮端着碗药汤从屏风外走来,柔声道:“将这药喝了,补身子的,郎中说你气血有些虚,才容易患上头风。”
说着,便将她脑后枕头高高垫起,在她身畔坐下,舀了勺汤药,轻轻吹了好些下,才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我不喝,我身子骨极好。”柳令月挣扎着偏过脸,她才不是得了头风。
“你可是还在和我赌气?”崔琮面上有些焦灼道,“你的画和那首怨郎诗,我皆收到了,我发誓,今生再不会让你受任何苦,再也不会辜负你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柳令月听不明白。
难不成说的是她阿爹去世那些年,他忙于科考从未露面过问柳家之事?
可一想起崔琮身上各种疑点,还有时旬想要试探的意思,她便虚与委蛇道:“我现下已是他人妇,说这些,已是于事无补了。”
崔琮愣了愣,道:“这么说,当真是他那日在养济堂强迫的你,你们这桩婚事你并未自愿?”
分明是她强迫的他,可不论怎样强扭的瓜,都比不上自幼长在一起的并蒂莲。
柳令月垂着头,不答话,脑海里尽是时旬和魏明昭斗嘴的模样。
崔琮只当她是默认,攥住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他又宠溺地笑起:“阿月,无妨,我不在乎这些,你同他和离,回到我身边可好?”
见人又不答话,他将手中药碗放下,俯下身,轻轻拢着她额边碎发,又说了一遍:“回到我身边可好?”
柳令月望向那双黑沉沉的眼。
他的眼神柔软却又深不可测,只教人觉着陌生又熟悉。
她复又别过脸去,含混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他瞎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好,往后只能做个穷困潦倒的……”
柳令月突地有些情绪激动道:“你又如何得知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好?”
崔琮微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时旬上辈子失去那双眼睛,已是阿月故去之后的事了。
她不记得是理所应当,她不知道,也反而更好。
“随口一说罢了,他能不能好,我不在乎……”
崔琮献宝似的絮絮道,“如今我中了探花,又有贵人相助留在京中,你不必再跟着到偏远的乡下受苦,亦不必再花空家财为我上京做打点。对了,方才那香铺,也是我提前为你盘下的,取名为‘千素’,你可喜欢?”
若不是瞧见这香铺的名字,柳令月便不会踏入,这是她阿娘的闺名,旁人并不知晓。
她实在不知,崔琮是从何处晓得,关于阿娘的一切的。
又听他提起什么乡下受苦,花光财产,一时间更觉得迷糊,好像他打定了主意,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一切似的。
她两人从前的感情,可真没这般深厚。
便是凭那件喜服和怨郎诗?
她忍不住试探道:“先不说这个,你那件喜服,从何而来?”
“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找人重新做下的,我记着你那日穿着它……”
柳令月不解道:“怎会?我从未在任何场合穿过这件衣裳。”
崔琮怔忡不已,半晌,才又俯身靠近她,试探地问道:“你,难道根本不记得了?那怎会寄给我那张画?”
他靠得太近,柳令月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只不好说那画是时旬所作,只好道:“我这些日子患了头风,从前许多事情记不真切,有时候前一刻还记着,后一刻,便抛到脑后去了,还时常弄混许多事。若是想得着急了,头便更痛了。”
崔琮定定打量起她。
这样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难捱模样,似乎不像是装的。
重活一世,本就是来偿债,她记不记得,也没那么重要。
可她忘记这些的时候,会不会,对那废物动心呢?
还是要尽快将她接回身边,慢慢治好这病才是。
这样想着,崔琮复又端起那碗汤药,柔声道:“那我们便再也不提从前了,不去想,头便不痛了,阿月,来,乖乖把药喝了。”
柳令月这回再没有不吃药的理由,只颤抖着唇,道了句:“好。”
一碗药喝得底净,柳令月忍着痛,装作平静道:“崔……阿琮,我想睡一会儿。”
听她唤自己阿琮,崔琮心下一喜,握住那双紧攥着锦衾的小手道:“你睡罢,我便在此处陪你。”
柳令月抽出双手,用被子将头蒙住:“不必陪我,你如今中了探花,有的是忙,来道喜的人若看不着你,恐要说你傲慢无礼了。”
崔琮还当她害羞,依旧笑着道:“无碍,我不在乎。我只想同你分享这喜悦。”
在被子里闷了半晌,柳令月才想出来个支开他的主意。
她探出头来:“阿琮,方才我喝了药,嘴里涩得慌,想吃蜜饯果子,要和清风楼的一个味道,你买给我好么?”
她扑闪着水汪汪的杏眼望着他,是那般的灵动而鲜活。
她真的回来了。
再也不是他府上丁香园里的烂泥坑下,那冷冰冰而灰败的模样。
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恨不得立刻去摘。
他细致地替柳令月掖好被子,道:“你在此处乖乖等着,我马上回来。”
柳令月笑着点头。
待人走远,她脑中的眩晕之感才慢慢减轻。
可或许是此回和崔琮待得太久,她多番尝试,只勉强走到房门口,便浑身乏力,再难往前一步。
这到底是何处来的,克她的灾星?
还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柳令月一时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人的脸,他眼上眉勒随风作摆,高高地扬起,笑容是那样张扬而自得……
世子,你可会寻来么?我再也不赌气乱跑了,她在心中暗道。
……
日辉院里,时旬捂着摔倒时额上留下的伤口,越想越气,复又和闲悠悠坐着喝茶的魏明昭吵了起来。
“你凭什么指挥我的人?她是我夫人,又不是香坊的伙计,待阿韵将人找回来,你赔礼道歉。”
“我赔礼道歉?那你银票别查了,眼睛别治了。”魏明昭翻个白眼,“你当真是无理取闹。”
时旬道:“不查便不查,不治便不治,请回罢。”
“狗东西你……”
“都别吵了!”时有韵喘着粗气跑进来,大吼一声:“阿嫂被歹人拐走了。”
“你浑说些什么,这大晌午的。”时旬嘴上说着不信,手已慌得不知该往何处放。
“我没有,那人便是今日我在宫门外见过的那位崔探花。阿嫂不小心走进一家铺子,再出来时人便晕倒了,那崔探花抱着她扬长而去,还留下话说……”
“哪家铺子?”时旬太阳穴突突直跳,本能地捡了重要的问道。
“还在整饬门脸,在永宁大街街尾的窄巷,似乎叫‘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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