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将至。
日辉院内,蔷薇爬了满架,微凉的风吹过,带起阵阵花香。
柳令月却无心赏花,只定定看着时旬握住画笔在纸上涂来改去。
她摇了摇手中青篦凉扇,轻声宽慰道:“世子,若实在画不出,便别勉强。”
时旬执拗,依旧不肯停笔:“于书画上,便没有本世子迈不过去的坎。”
说是这么说,可那纸上,鬼画符似的,瞧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或物。
半晌,时旬神色变得恹恹,将手中画笔胡乱往秋蟾玉笔洗里扔了去。
一时,笔洗里头残留的墨汁四溅,染得他衣服袖子上都是。
柳令月叹了口气,道,“官家说会派长松法师过来,你为何如此着急?”
“御医的药吃了几副,也不见好,等他来,我恐要闲得长毛了。便是你那香铺也只能派阿韵那不着调的盯着,我怎会不急。”
“世子说笑,”柳令月安慰他道:“若是你能看见,我们哪有机会上京,更别提在圣京开一间官家亲笔题字的香铺了。”
“话虽如此,总不能一直叫你围着我打转。”时旬循着她声音望去,“待长松法师来看过,你便去寻你阿娘那位故友罢,他应当会帮你张罗生意,一并找些学习香道的机会的。”
“你不提,我险些都要忘了此事。”柳令月道,“只是我阿娘那位故友,我如今还不知如何联系。”
“哦?”时旬道,“说来听听,我虽然人缘差,认识的人却不少。”
“阿娘在她那本《香道小札》里唤此人作子瑜,听起来似乎是他的小字。”
时旬闻言犯起难,“不好找呐……就这圣京城里,从前那些寻我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小字唤‘子瑜’的,便有两个。”
“那是我阿娘的好友,怎会同你一个年纪。”柳令月手中扇子打在他肩上,又道,“不若去问问公爷?”
“别去惹他。他这几日在赌场输了近万两,那可是府上近一年的嚼用。”时旬道,“如今才四月,他几房侧室的月银怕是都发不出了,你去了,平白得一顿辱骂,说不准还被他薅一把羊毛。”
柳令月愣了愣,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做爹的。
她自不好在时旬面前多说,便道:“那就慢慢寻了人,在外头打听和我阿娘年岁相近的那位‘子瑜’先生罢。”
时旬答道:“过几日见了梁叔……”
正说着,院外跑来个小丫鬟,对二人道:“世子,娘子,前厅来客了。”
“可是长松法师?”柳令月赶忙问道。
小丫鬟摇了摇头:“是安远侯。”
时旬喜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阿月,随我去见梁叔。”
说罢,他拽住柳令月手中扇柄,跟着人往前厅去了。
……
厅堂里候着的这位高大威猛的梁侯爷,方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便急急迎了出来。
他笑斥道:“臭小子,在外头也不晓得保护好自个?我教你的本领全还回来……”
正说着,他忽然愣住了。
“阿月见过侯爷。”柳令月搀扶着时旬坐下,恭敬地朝安远侯一礼。
安远侯定定打量她一番,半晌,才问道:“你是?”
“梁叔,阿宣没同你说么,他是我妻子。”时旬道。
安远侯答道:“他成日忙着将作监的差事……见不着人。”随后,他又望向柳令月,“不知这位娘子,祖籍何处?”
柳令月回道:“回侯爷,我乃是秀州人。”
安远候脸色略泛些青白,抿嘴轻笑了笑,道:“好地方。”
柳令月回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便将头低下了。
时旬却有些不满道:“梁叔,你这会来是看我的,还是看她的,一个劲地追着人问东问西?要是羡慕,早日娶个续弦,好让梁宣也体会些母亲的疼爱。”
“臭小子,我看你欠收拾。”安远侯又气又笑,“我是来说正事的。”
时旬问道:“可是那银票的事,有线索了?”
“有是有了,不过,你先答应我别恼。”
时旬闻言,面色微僵,不一会儿又嗤笑道:“不会真是那老东西干的罢?”
安远侯皱起眉:“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他好歹是你爹。”
“有这么当爹的么?”时旬依旧冷冷笑着,“为了独吞家产,花钱买妻儿的前途和性命,到底怎么回事?”
“我寻着那银票,找去了城西的安远钱庄。这样大一笔钱,掌柜自然记得很清楚,你爹么,是这些地方的常客,稍一打听,便确定了。”
安远侯顿了顿又道:“奥……对了,去钱庄那日,我恰还碰到了时大姑娘,她背着个空包袱,见到我,连声招呼也没打。”
时旬想起那日时雅筠身后沉甸甸的包袱。
莫不是她拿了家中的名贵物件典当了,再存到自个户头下去了……
时旬长吁了一口气道:“还真叫阿韵说中了,赌的赌,偷的偷,这家迟早要散。”
安远侯摇了摇头,满是同情地看着他,问道:“此事,你想怎么处理?”
时旬道:“能怎么办,他毕竟是老子。还是先治好眼睛,回去帮母亲办妥养济堂的差事,早日复职回京。只有我往高处爬了,掌家之权才不会旁落。”
安远侯沉默半晌,走过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经此一劫,你确是成长了。”
“许真如云杉法师所言,万般皆是缘,”时旬道,“看不见的这些日子,我愈发觉得从前逃避入仕、荒唐度日的想法可笑,非但不能制衡家中关系,反倒更令父亲麻木残暴起来。”
安远侯宽慰道:“时家受勋爵之位的时候,你不过十六,哪懂这么多,如今想明白便好了。”
时旬微微地颔首,道:“只是那长松法师,迟迟不见来,也不知他是听过我从前的浪荡名,因而不待见我么?”
安远侯摇了摇头,道:“我此回来,便是要说这事的。长松法师被大理寺请去协助断案了,我奉旨去请了数次,他们都不放人。”
时旬问道:“谁这么嚣张,连官家口谕都敢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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