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城西瓦子。
柳令月与长公主约好在此处相见，共去会一会那位玄通法师。
时旬自也跟着来了，不过，他是为了梁宣。
马车上，这一对侯着另外一对的车驾，连声叹气。
时旬道：“阿宣可真是伤得极重，回去侯府又拉着我喝了好几坛酒，第二天都没去上值。他从前做官家伴读时，可是一节课都不落下的。”
柳令月垂下头，绞着手上丝帕，道：“都怪我出了这馊主意。他二人日后恐怕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这倒不至于，魏明昭大大咧咧的，应当不会放在心上。”时旬顿了顿，又道：“再说，倘若她真气恼梁宣，今日怎会约他来此处。”
柳令月道：“就是不知梁世子可有勇气再来？”
时旬甚是笃定，道：“那日，我同他讲魏明昭要去南夏和亲，他才大着胆子示爱的。见一面少一面，他自然会来。”
柳令月抬眼，诧异道：“和亲，真的么？”
时旬顿时笑开了：“想什么呢，我胡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柳令月抚了抚心口，“长公主金尊玉贵，南夏那等蛮瘴僻远之地，去不得。”
时旬啧了一下，道：“你怎么突然跟她要好起来了？”
柳令月思量一番，答道：“我也不知道，恐是因为那味薄荷香罢？”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时旬问：“那你二人怎不约着去逛香铺，来这瓦子做什么？”
柳令月便将那日在长公主府上，上柱国家的三姑娘讲的关于玄通法师的奇闻，一一说了。
“搞了半天是来见神棍？”时旬道，“你二人胆子真大，便不怕被拐了？”
“怎会？”柳令月道，“他如今是醉仙楼的活招牌，每日去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说不准，今个都轮不到我俩去测算。”
醉仙楼？
这地时旬熟。
胡人开的酒楼。
与魏明昭订婚那日，他便是跑到这处来为六位胡姬作画，被传成那种事，然后被逐出府衙的……
虽说是桩误会，可总有那么点心虚。
再加上魏明昭也要去，恐少不得被她讥讽、谩骂。
若是这小娘子信以为真，那可糟了。
于是时旬道：“如此便好。瓦子里人多，我行动不便，就在马车上等你。”
柳令月可不知他为何变卦，问道：“你不管梁世子了？”
时旬道：“等他俩谈完心再管。”
正要劝他一同去，便听外头的车夫道：“娘子，长公主的车驾到了。”
时旬闻言，将整个身子摊在软榻上，任人怎么拉也不走。
柳令月不想再耽搁，只好由他去了……
方下了马车，但见魏明昭头戴围笠站在车旁。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素雅，围笠顶上露出的发髻，只簪了一朵白花作饰。
用的又是柳令月为她调制的那味薄荷香，整个人看上去竟带些清冷。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令月觉得，她似乎还瘦了几分。
不过三天而已，怎会？
她只当是自个多心，浅浅一礼，上前几步，并肩随魏明昭往瓦子里的醉仙楼走去。
魏明昭问：“你想问玄通法师什么？”
柳令月垂眸，道：“想问问他，我阿爹阿娘，过得可好。”又问，“公主呢？”
“出门在外，叫我阿昭便是。”见柳令月颔首，魏明昭才继续道，“我同你一样，来问问母后过得可好。”
柳令月讶然，没想到，她二人的想法，竟这般出奇一致。
她道：“太后自有天恩护佑，定过得十分圆满。”
魏明昭却笑出声来：“若真如此，她去世前也不会遭受那般苦痛折磨了。我近来，时常梦到她。”
柳令月猛得想起，之前养济堂号召乡绅富贾筹款时，听其中一位郭举人提到，故太后，似乎也患有狂症，每日撞壁寻死不得，最后因心衰力竭而亡。
官家出宫私巡时偶遇一对得了疯病无人看顾的母女，念起亡母，才下诏广修疯病院。
官家因太后离世大病一场，长公主那时，恐也过得非常苦罢？
她今日特意这么打扮，恐也是为表对亡母的敬意。
柳令月想着，宽慰起她来：“那位三姑娘不是说了么，玄通法师，有法子帮他们过得好的，我们一同去问问便知。”
魏明昭没再说话，只微微颔首。
一路往瓦子深处去，二人被横亘在街上的一条长队截住。
抬眼往队伍最头望去醉仙楼，果然大伙都想去会一会玄通法师。
两个人略排了一会儿，就见许多人耷拉着脸往外头走。
柳令月拉住一人，问了问，才知，若想入内请玄通法师测算，须随喜功德，供银五百两，还要看合不合法师眼缘。
这一道道门槛下来，普通老百姓怕是无福消受。
留下的便只剩些锦衣宝带的富贵人家。
这其中便有前几日为情所困的梁宣。
“公……阿昭，”柳令月侧头问身畔人，“可要叫他？”
魏明昭倒真如时旬所说的，大大咧咧走上前去，拍了拍梁宣肩膀道：“来了也不先找我？”
梁宣回身，礼貌地朝柳令月一礼，转而看向魏明昭，道：“我怕人多，早早便来排队。可一早上，只见到吏部尚书家的姑娘进去。也不知，我们与玄通法师有没有缘。”
还是这样一贯的贴心，与温柔。
魏明昭看着他眼下两个大黑眼圈，道：“你便不问我，为何约你来此处？”
梁宣笑了笑，“阿昭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
说罢，两人就在醉仙楼前那么站着，静静地，不再言语。
身后的柳令月并不想扰人清静，兀自站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抬头，数起这四层高的醉仙楼的窗户数来。
忽而，她目光停留在四楼东面的一扇窗前，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然后赶忙把头垂下来。
那里，似乎有人正在远远地眺望她。
过了片刻，她复又朝那扇窗望去。
方才那道目光，似乎，消失了。
总是这么疑神疑鬼。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暗暗道。
……
“崔评事，看什么呢？又钓上大鱼了？”
“没什么。”崔琮关上窗，转身，扯出个冷冰冰的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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