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听闻长松法师要来,柳令月一早便在前院候下。
等待总是熬人。
手中的青篦凉扇早摇得失了节奏,心里却一再想起昨日醉仙楼那骗子的话。
倘或还治不好,她是不是真该离他远点?
免得继续“克”他。
“娘子,府外有人找。”厅外侍立的丫鬟道。
柳令月回过神,急忙扔下手中凉扇,出去相迎。
厅堂前,站着个身形矮小、蓬头垢面的老僧,僧衣上打满了补丁,脚上一双罗汉鞋也四处是破洞。
柳令月踟蹰片刻,福了福身,道:“长松法师?您远道而来,先喝杯茶歇歇脚罢。”
说着,便要邀他入厅堂,唤丫鬟上茶。
“叫什么法师?我老和尚可受不起。”老僧丝毫不领情,“别愣着了,带我去见世子,完事我还得回去打理草药呢。”
见这位并不在乎虚礼,柳令月也免了客套,径直将人往日辉院领去。
“我赶时间,先问娘子几个问题。”长松道,“世子因何眼盲、盲了多久、找何人治过、可有其他症状?”
边问,边加快了脚步,破了底的罗汉鞋生生硌在石子上,也毫不在乎。
柳令月被他带得紧张起来,脚下跟着提速,倒豆子似的一一答了,话语间自是提到了曾经在秀州为时旬医治过的悲田养病使,云杉。
“云杉?”长松倏地停下,“那傻子如今还在秀州?”
柳令月微愣,颔首道:“他如今是秀州最好的医者。”
长松却嗤之以鼻:“别是被那傻子误诊了。”
柳令月眨了眨眼,尴尬一笑,道:“不知,您二位是何关系?”
“他是我师弟。”长松边说着,复又疾步往前走,“还没到么,你们这国公府快赶上药师寺大了。”
柳令月见他委实着急回去,压下心底好奇,赶忙将人往里请。
日辉院里,时旬照旧坐在摆满了字画古籍的长条书案旁。
从提笔作画而不成那日起,他便将画架、笔墨、颜料都收拾起来了。
闲时唯一的爱好,便是将画搬出来,随便取一幅盖在膝间,然后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还不待柳令月介绍,长松法师径自走上前去,一把将他眼上眉勒拽下。
“谁啊?找死?”时旬下意识挡住眼,轻啧了一声,又伸手道,“东西还我。”
“这上头是野鸭?如此粗鄙的绣工,着实配不上世子。”长松略带嫌弃的将眉勒往柳令月怀里一扔,右手仅余的三指扣上时旬脉搏。
“丑不丑与你有何相关,”时旬反手攥住他腕子,“你谁啊?谁放你进来的?”
一旁的柳令月悠悠开口:“世子,是长松法师。”
随后她垂下头,继续将尴尬留给两人,端详起眉勒上那只绣工粗鄙的孔雀……
时旬赶忙松了手,端端坐起,方要拱手致歉,就被长松压了回去,只听他道:”躺好了,别耽搁时间。”
说罢,长松又抚上他脉搏,紧接着翻了翻他眼皮,足足看了那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子一刻钟之久,才又将指尖探上他脑门,闭起眼,一动不动的,似在听什么。
长松半晌不说话,时旬等得又急又愧。
他忍不住道:“方才多有得罪……”
“你一旦张口说话,牵连了经脉,我便摸不准了。”
时旬乖乖闭嘴。
半晌,长松道:“你颅内仍有少量瘀血,致使视觉通路不畅,若不及时将血排出,这辈子便别想视物了。”
一旁的柳令月听了这话,喜忧参半:“那便是有救了?可又该如何排出瘀血?”
“针灸取穴,于睛明、球后、瞳子髎、攒竹、太阳、风池六处轮换施针,再配以汤药,少则一月,多则半年,便可视物。”
时旬暗暗松开了紧捏着画轴的手,长吁一口气,终于有了喜模样。
柳令月脸上阴霾亦是顿消,连连朝长松福身,道:“还请法师为世子医治。”
长松并未回话,只朝柳令月晃了晃右手。
柳令月骇然,他那手竟是残了。
“我早前犯过错事,自剁二指后,便只专精汤药、医理,很少替人施针,手法上生疏不少,实在不敢贸然替世子诊治。”
柳令月心又悬了起来,道:“那这京城里还可找谁?”
长松沉吟片刻,道:“方才你提起的,我那位师弟,或许是个人选。他病理药理学得极烂,却在针灸上有些许造诣。”
柳令月心又放回肚子里,对时旬道:“云杉法师?那不正好,世子本就想尽快回秀州去。”
时旬微一愣,默念起云杉和长松的法号……
确像是师出同门。
这病看来看去,到底还是落在他师兄手上了。
时旬拱手道:“那便劳烦您向云杉法师去信一封,说说我这情况。”
“我俩许久都不联系,怎么去信?这样,你等我回去,照顾好那些花花草草,随你一同去秀州,如何?正好我有事找他。”
时旬点头:“那便劳……”
“烦”字还未说出口,长松便趿拉着那双破茫鞋,飞速跑远了……
柳令月眼睛追着他那破烂僧服的一角,感叹道:“真是个急性子,和云杉法师一点也不同。”
时旬亦连连点头,“他要早来,我早好了。”
柳令月见他止不住眯眼,走上前,替他将眉勒重新系好,温声道:“或许便如云杉法师所说‘万般皆是缘’,若早来些时日,他兴许还不想去秀州呢,还有得治,便是最好的事。”
她忽又想起昨日白白扔掉的五百两,忿忿道:“那玄通果真是个骗子,迟早要被人拆穿的。”
“还惦记此事呢。”时旬轻笑,“无碍,你那香铺还有三日便要开张,梁宣不是不稀得那点俸禄,你使劲坑他便是了。”
柳令月闻言,又垂下头,道:“你当真不用我,陪你同回秀州?”
时旬抚了抚眉勒下方那绣工粗鄙的“野鸭”,道:“这不就陪着了?你有生意要忙,眼下家中也不太平,我明日便写信叫母亲回来主持大局,等我到了秀州,一边医治一边处理养济堂的事。如此,大家各司其职,好日子才能来得快些,对么?”
他说得有理,柳令月也不再多辩,只道:“那你照顾好自己。我……等你。”
时旬循着柳令月说话的方向,走了过来,俯下身,低低问道:“等我多久?三年,不对,只剩两年半了……”
他耳后两根丝带垂下,一下一下,轻扫着她瓷白的脸庞。
直扫得人心尖发痒。
柳令月别过头,柔声道:“等你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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