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的丫鬟听罢,互相瞥几眼,抽了丝帕捂嘴偷笑起来。
然后,齐齐答了声:“哎!皆听三姑娘的。”
手上收拾的动作也愈发利索,恨不得立时将此处腾个干净。
柳令月垂下头,脸直红到耳根里,她嗔怪道:“小姑娘家,成日混说些什么?”
“哟,哟,”时有韵凑到她脸跟前,“老夫老妻还羞起来了。”
柳令月伸手拧了拧她颊边软肉,道:“你可知,母亲将她那枣木小板送与我了,你若是不听话,就用那个抽你。”
时有韵皱了皱鼻子,娇道:“我才不怕呢,你尽快来揍。”
一旁的时旬勾唇,摸索着从书案上拿起那柄枣木小板,扯住柳令月衣袖,递给她。
柳令月作势扬起手,那小丫头忙蹿到丫鬟们背后,拽着人家衣裙,直嚷:“好姐姐们救我。”
柳令月却不饶她,玩笑道:“我看谁敢拦?”
旋即提了裙摆,照着那左右乱晃的小脑壳便要砸去。
直到隔壁姨娘的怒骂声浪似的涌进院墙里来,小娘子们才消停。
时有韵瘫坐在地上,碎发沾了汗,一缕缕贴在额前,扭头甩了甩两个环髻,一阵小风送来,才觉着凉快些。
她看向大口喘着粗气、掐住腰揩汗的阿嫂,又觑一眼忍笑观战的哥哥,笑吟吟道:“头一次被人打得这般开心。”
时旬噗嗤笑出声:“瞧你那点出息,等我治好眼睛,回来天天揍你。”
时有韵这回可没跳脚,只略微‘哼’了两声,抬了眼,遥遥望向漆夜里那弯若隐若现的残月。
竟不由哀哀道:“阿哥,你答应我,可要好好地、快些回来。我想同你们一起看,圆圆的月亮。”
时旬轻轻一愕,温声道:“我答应你。”
一会子,丫鬟们已将箱箧收拾妥帖,又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不住朝三姑娘递起眼色。
时有韵登时又有了喜模样,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裙衫上的灰,一面唤丫鬟们往外走,一面拱手道:“这回真不能再打扰了……告辞。”
人群落叶般散去。
偌大的日辉院,瞬时只听得见似诉如歌的蝉鸣。
“你不去沐浴么?”见小娘子不答话,时旬支支吾吾道:“我的意思是,水凉了。”
柳令月摇扇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往净室里去了。
时旬近日来听觉又敏锐几分。
她何时褪了衣裙,何时迈入水中,何时轻轻撩起水花,何时又以汗巾揩拭脖颈,他皆听得明了清晰。
时旬喉头忍不住滚了滚,只觉口眼发干。
还好,那聒噪的蝉鸣,聊以掩饰急切的心跳和短促的呼吸。
他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些。
不多时,柳令月从净室里走出来。
许是才沐浴过的缘故,她双颊微微泛起红,半干的发乱蓬蓬的披在腮颊边,又穿一身儿月白素衣,虽不很精致,却颇有几分娇憨韵致。
莲步轻移,幽香四浮。
时旬努着鼻子嗅嗅,哑声道:“用的什么香?真是好闻。”
她在时旬身畔坐下,轻轻打着扇子,道:“并非是香,乃是我近日研制的一味浴液,原想着店里没客,卖些小玩意回回本,谁曾想头一日便忙得脚不沾地。待天再凉些,也没人买这类物什了。”
“我买。”时旬道,“不过,先赊账。”
柳令月笑得七扭八歪,用凉扇遮了脸道:“赊账可要付息钱的。”
“付。”时旬微微沉吟,道,“往后我回了京,俸禄都给你。”
见小娘子又不说话,他循着香气靠过来,抽出她手中凉扇,将人圈在交椅中,抵着那莲花瓣似的小尖下巴,问:“可是嫌少?”
柳令月微摇了摇头,道:“说好我做钱袋子的……”
时旬抿嘴,“这不怕把你坑跑了么?”
时旬贴得太近。
偌大的日辉院,仿佛只剩下两张脸之间,如此逼仄的方寸之地。
她无路可逃。
“我……我还要仰仗世子寻那位子瑜先生,怎会跑?”
时旬满意地往后仰了仰,靠回椅背,道:“如此良夜,可不能巴巴地等消息,当有酒作陪,阿月觉得如何?”
柳令月微微笑起,这几个月,因着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他颇为克制,滴酒不沾。
如今别离在即,喝上一两杯,怕是也无妨。
“我唤人去取来。”说着,便起身往院门走去。
方推了门,就见个小丫鬟立在头外,似有事要禀。
“可是安远侯府上来消息了?”柳令月问。
丫鬟颔首:“侯爷已然醒了,御医说并无大碍,许是暑热难耐所致。
侯爷还说,娘子那本《香道小札》他读了很是喜欢,想找人拓印了,过几日亲自送还,不知娘子可否应允。”
柳令月道:“自然。倒也不必送了,我届时自个去取,总该探望探望侯爷才是。”
丫鬟应下,方要转身离开,又被柳令月叫住。
柳令月朝里头问道:“侯爷已醒,不若就此歇下,不吃酒了?”
里头人旋即道:“不可不吃。”
她无奈笑笑,只好随他。
一会,丫鬟挈着食盒走来。
柳令月打开一瞧,是一壶荔枝酒,并一碟糟脆筋,一碟银鱼干。
她将碗碟取出,一一放置在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书案上,又将那琼壶中的荔枝酒倒入冰过的玉盏中,递了一盏给时旬。
两人默契地一饮而尽,又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真痛快。”时旬朝她晃晃玉盏,“还想再饮一杯。”
小娘子却冷不丁塞给他一筷头银鱼干,“垫一垫,仔细伤胃。”
时旬轻轻咀嚼着,夸道:“今日的银鱼干,也分外好吃。”
柳令月才不理他这浑话,兀自斟了个杯满,又问:“世子既这般想吃酒,为何偏不让我告诉梁状元和长公主,他们若来送行,定才热闹。”
“我并不想声张此事,”时旬道,“如今香铺开了,我怕崔琮又去扰你。还有家里这些姨娘,你难免也要应付……”
他的钱袋子,总是怕旁人眼红的。
“那世子打算何时离府?”
“丑时一过便走。”
只余两个时辰了……
柳令月替他斟满酒,道:“那便喝个尽兴……”
时旬不禁想起,那日在会福楼小娘子撒酒疯的情景。
再来这么一次,饶是他看不见,也忍不住的……
“适可而止。”他低低道。
半晌,未有人回话。
他敲了敲书案,“阿月?”
还是没音儿。
只好朝着她的方位走去。
手恰碰到她鼻尖,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喷薄在他指间。
这小娘子,两杯便又倒了。
他无奈摇头,将人打横抱起,凭着感觉,送她入房。
近半月来,她忙于研制香品,围子榻上、案几边、茶台上悉数摆满了香料。
许是怕他摔着,还贴心得将他赶到偏房去住了。
如今屋里早没了他下榻的地儿。
他将人安置在帐床上,摸索着替她掖好被角。
然后小心翼翼地合衣斜卧在她身侧,自言自语道:“眯一会儿,不算占人便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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