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末,日辉院外传来莫名的公鸡打鸣声。
一会儿,又变成嗷嗷的狼叫。
外头上夜的丫鬟连忙推门去看,一道瘦削的身影,便像风一样闪了进来。
“你家世子呢,还没醒么?”
长松依旧穿的是那件旧僧服,足上的芒鞋,却比来时更破了些,勉强系住,连脚跟也裹不下。
丫鬟登时认出这位大师来,朝他一礼,转身去唤时旬。
片刻后,时旬收拾好自个,小声地朝长松打了招呼,便跟着他一路往偏门走去,行李马车已候着了。
上了车,他才将手中一直拎着的布包裹递给长松,“法师,这是阿月叫我给您的。”
“什么东西?”长松打了个哈欠,“银钱?贫僧可用不着。”
时旬摇头,“您打开瞧瞧便知。”
长松从善如流,打开的瞬间,抬眉喜道:“这小丫头,还挺有心。”
里头是一双崭新的芒鞋。
他照着旧鞋底比了比,大小也很合适,旋即便将新的换上了,道:“你小子有福气呐。要是早几天来府上给你治病,贫僧还能早点穿上这新鞋哩。”
时旬笑笑,道:“阿月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忽又想起,长松法师是去帮崔琮办案的,不禁问道:“不知大理寺有何冤案,竟将您扣了那么久?再晚来点,我恐怕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长松手微一颤,停下系鞋的动作,道:“没什么。一桩陈年旧事,那时你恐才一两岁,吃奶的年纪,听都没听说过的。”
时旬心下了然,长松法师这是不愿细说。
他便也没追问。
但是,心里如今还有两件事,除了这位佛法高深的大法师,怕也是无人能解。
于是,他趁热打铁道:“不知法师,可听说过,有人可洞察过去、预知未来之事?或者是记着上辈子的事……”
“你说的是,醉仙楼那个胡人?”
时旬颔首。
可他问的不止是玄通,还有崔琮。
“洞察过去、预知未来,我看就是到处行骗的江湖术士。”
长松道,“你也知道城西鱼龙混杂,醉仙楼又开在最热闹的瓦子里,那里,买卖消息的最佳去处。要贫僧看,不过是玄通和他背后那伙人,暗地里看准客人,打探下消息,再用些行骗的惯用伎俩,引人入局,骗取钱财罢了。”
时旬一听,整个人登时轻松了几分。
如此说来,那玄通那日说的,当真就是狗屁。
他这眼睛,定能看得好好的。
也不知魏明昭那疯婆子,可被骗了钱?
“那法师可猜得出,他们这伙人是如何行骗的?”
长松将草绳绕过脚背,紧紧打了个死结,拍了拍手,直起身子道:“不过就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打亲情牌咯,我问你,若是你外祖说在地下过得不如意,问你要钱,你给不给?”
时旬不假思索:“自然,有多少给多少?”
长松“啧”了一声,道:“看看,这不就着了他的道?”
时旬顿悟,推开窗牖,朝外头随行的小厮道:“立刻寻人给梁世子捎个口信,就说让他好好盯着他家那口子的动静,尤其是去醉仙楼的时候。”
他家那口子!
从来也没听谁说过,梁状元属意于谁,更别说是娶了妻。
小厮一阵惊愕后,调转马头朝安远侯府去了。
“怎么。你有亲友已然上了当?”
时旬只微微笑了,算是默认。
长松与官家关系亲厚,当年母亲入宫侍疾,便是他在旁医治,最后力挽狂澜,救回官家性命的。
官家尊崇佛教,最讨厌的便是旁门左道的巫蛊邪说。
倘若告知了长松法师,传到官家耳朵里,只怕要惹得他们兄妹起嫌隙。
“那世子方才的话算是传对了。若不及时制止,会越陷越深。搭赔了钱财是小事,折了性命,可就再难挽回咯。”
时旬赞同地点头,又道,“多谢法师提点。”
长松擎起桌上酒盏,抿了一大口,道:“方才你还问我有没有人可能会记得上辈子的事?”
时旬点头,“会不会是中邪?”
“难说。或许真是一碗孟婆汤没喝干净吧。”长松道,“就好比,我那日去府上,分明第一次见世子你,还是着急回去照顾草药。可总觉得,为你治病,不是第一回。好像上辈子就干过这事似的。那人也像你一般,爱画如命……”
说罢,他又嘿嘿一笑:“许是老糊涂了,很多事记岔了。”
时旬微愣了愣,又想起了那位盲画师……唐瓒。
难不成,那是上辈子的他么?
还有崔琮,或许也真同阿月成过亲?
听起来像无稽之谈,可这颗怀疑的种子种下以后,便很难拔出了。
“兴许是你我有缘。上辈子也认识呢。”时旬道。
长松道:“那我上辈子是欠了你多少,这辈子还要给你看病啊?”
说罢,两人都乐了起来,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
辰时,柳令月才从帐床上悠悠转醒。
闻得枕前一阵熟悉的龙涎香,她脸倏地一红。
昨夜,他竟是守在她身边的。
也不知摔到了没有。
都怪自己这一杯倒的酒量,都来不及说告别的话。
她轻轻“哎”了一声,从床上坐起,唤了丫鬟打来浣洗的热水,便往妆台边坐下了。
片刻后,几个丫鬟竟搬了浴桶进来,还一桶一桶地往房内抬水。
柳令月微微一愕,阻道:“昨夜我才偶沐浴过,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洗个手脸,哪用得着这么些水。”
几个丫鬟对视一笑,走上前来,似要将她往浴桶边扶去,“娘子,世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回,您昨夜肯定受累,洗了身子会更舒坦些。”
柳令月脸上红潮尽现,拿起妆台边的骨扇,作势便要打她们几个,“都跟那小丫头片子学坏了?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昨夜什么都没发生。按平日来替我梳洗便是。”
丫鬟们略带失望地“啊”了一声,转而有气无力地将那浴桶撤回。
一边走一边念叨,“便不该听三姑娘的,她才多大,哪还能比我们懂得多,听说喝了酒,就不好……”
柳令月低着头轻笑,这些丫头,怪没个正经心思,尤是那阿韵,合该好好敲打敲打!
“阿嫂,大事不妙啦!”
说曹操,曹操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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