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月深吁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唤了丫鬟来为她梳洗打扮。
“梳灵蛇髻,戴上前些日子我新买的玳瑁嵌碧玺花簪。”
丫鬟不解地问道:“娘子,一会不是要去铺子,怎的打扮得如此隆重?”
柳令月似笑非笑:“会一会旧人,自是不能输了体面。”
……
不多时,国公府的车马停在了永宁大街街尾的窄巷口。
柳令月踩着矮凳下来,抚了抚衣上褶皱,踏进了这家“千愫”香铺。
“娘子,买什么……”柜台前,摆着细腰殷勤迎来的柳怡音顿了顿,登时换上促狭的口吻,“哟,哪阵风把乔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吹来咯?您夫君怎的没来,哦,我忘了,他如今看不见路……”
柳令月懒得同她斗嘴,开门见山:“你们怎么会来此处?”
“当然是崔郎君请我们来的呀。”
柳怡音拾起柜台上的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凑到她脸跟前道:“他不仅赏了我这间铺子,还将我阿弟送去圣京最好的书院备考。如此说来,倒是和大伯父一样的好人呢。”
果然是崔琮。
柳令月实是不明白,他究竟安的什么心。
“柳怡音,天大地大,你们要在哪处做生意,我管不着,可我奉劝你一句,安安生生做好自己的事,少来招我,也少来碰瓷我们店里的买卖,我全当你们不存在。”
“哟,好大的口气。”柳怡音嘻嘻一笑,“怎么,今日的蔷薇花露卖得不如我店里好,受不住了?你等着,后面还有你受的呢。我父亲在秀州香坊打拼数年,你卖的货,他哪一样没见过?不如我们比比看,谁能在永宁大街立足?日后,谁能在这圣京爬得更高?”
“恬不知耻。”柳令月气得浑身发颤,“为何偏偏要如此为难我?”
“为何?”柳怡音将手中骨扇甩向她,“那日我们百般恳求你带些银钱给大狱里的母亲,你呢,还不待我们走,转头便将银子扔到乞丐堆里,难道不是你为难在先?”
竟是为这个?
可明明,是他们想先要她的命……柳令月不甘地在心中暗叹。
她深知与柳怡音这样颠倒是非曲直的人多说下去也是无益,任由她嘲笑怒骂,也不再辩解,捡起地上的骨扇,扔回柳怡音脸上,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还有真本事,便也不怕。
况且,如今她身后不是空无一人,有时旬,还有安远侯府。
待瞧见门前匾额上那大大的“千愫”二字,她的心却是一阵一阵抽着疼。
即使这与母亲的名字有所差别,可她也不愿二房顶着这样的招牌,在圣京的香药行当里处处生事,与她作对。
如今想解决此事,那就不得不去会会崔琮。
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可她一见到崔琮便眩晕的毛病,实在无解。
再三思量下,她走回了自家香铺,取了些气味刺激的香料,临时配制了一只香囊。
又将川穹、檀香、桂花、丁香、薄荷、紫苏等具有提神醒脑的花草研磨成粉,往耳廓里涂了一圈。
一时间,只觉头脑豁然明朗,方才因柳怡音气得头晕脑胀的难受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不过,一会见了崔琮,起不起效用,便不清楚了。
……
大理寺府衙外。
正是午间散值的时辰,崔琮照旧独自一人往附近的肉饼铺去用昼食。
才走到巷口,便被一辆马车截住去路。
窗牖唰得被推上去,里头探出个梳着精致灵蛇髻的脑袋,语气冰冷道:“崔评事,谈谈?”
“阿月?”
崔琮脸上是难掩的惊喜,又见她比平日打扮得隆重体面,不由开怀道:“你专程来见我?”
许是满身的香药起了作用,柳令月今日见他时,那头晕之症并未发作。
她并未答话,在车厢里又坐了片刻,确信自己无任何不适,才走下来。
浓郁而混杂的芳香阵阵袭来,熏得崔琮连连打起喷嚏。
他缓缓按着太阳穴,似乎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真是风水轮流转,柳令月微微笑起。
见她笑,崔琮觉得这异香似乎也没那么难捱,走到她身侧,柔声问:“阿月不是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了么?今日,为何特意来寻我?”
柳令月笑意浅了下去:“不过是想问问评事,为何要接我叔父一家入京?”
“哦?”崔琮道,“原是为这个。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崔琮指了指巷口那家刘婆婆肉饼铺。
柳令月颔首应下,随他走了进去。
崔琮似乎与肉饼铺的刘婆婆很是相熟,才坐下,那婆婆便问:“还是老规矩?”
崔琮点头。
很快她端上来两个肉饼、一盅鸡丝粥、一大块炸馓子,并一份云英面。
打量了柳令月一眼,道:“早同崔评事说,要他亲自带夫人您来我店里吃,打包回去面坨了,鸡丝粥也要凉了。如今可算是见到您的庐山真面目了,二位当真般配。”
柳令月见她误会,慌忙摆起手来,还未等她解释,崔琮先开口道:“婆婆说的是,还是一同在这店里吃得香。”
那婆婆还当柳令月害羞,啧啧两声,端起食盘,一面往远处走,一面道:“慢慢吃,老婆子不打扰了。”
待她进了庖厨,柳令月道:“崔评事胃口好到需要这样的谎言来遮掩么?”
崔琮不言语。
想起从前两人一同在这刘婆婆食铺用饭的光景。
那时候,阿月忙着香铺的生意,但到他晌午用饭的时候,总会来府衙门外寻他。
夏日日头晒,她便会来这间食铺里等。
点的亦是这几样小食。
他那时在大理寺无人相助,断不是现在这样,依仗着刘渊可以随便翻查陈年旧事的待遇,有时难免懊恼,就在这食铺里冲她发脾气,将碗碟摔得到处都是。
后来,大理寺门外多了一个等他的女子。
他陪那女子去邀星楼吃上等的酒菜,却忘了在这里等他整整一日的阿月。
如今,换他来为她点这样一桌菜,日日等着她能来陪他用饭。
崔琮将那云英面往柳令月面前推了推,道:“这个,你平素最爱吃。”
柳令月摇头道:“我从未吃过此物,看样子是甜的。”
崔琮叹气,看来她的记忆还是时好时坏。
从前她总是守着这一盘来吃,别的一口也不愿尝。
他柔声道:“尝尝看?”
柳令月将碗碟推回去,“秀州人怎会喜欢吃甜食?崔评事自己享用罢。”
崔琮的眸子瞬时沉了下去,轻轻说了声“好”。
“为何要接我叔父一家进京?”柳令月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当然是想阿月回到身边,他心里道。
“他们曾写信求过我,说实在穷困潦倒,我们是同乡,怎好不帮?”他口中道,“最重要的是,他们又是你的亲人……”
最重要的,其实是,阿月若因此事困扰,便也会来相求,他又在心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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