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旬走到隔壁的馄饨铺前，使劲朝桌边坐着的阿虎招了招手。
阿虎却丝毫未察觉。
此时，他正傻笑着看着双环髻边插着一只野花的香瑛，汤匙伸到面前的碗里捞了半晌，一口馄饨都没捞上来。
香瑛笑着骂了一句“真笨”，便由自己碗里捞出个浑圆饱满的大馄饨，塞进了阿虎口里。
即便再不想打搅这二位，可眼下有的是正事要做。
时旬走上前，用扇柄轻轻敲了几下桌面。
香瑛登时便起身，护在了阿虎面前，“小公爷，阿虎没偷懒，你别打他了，是我非要他陪我吃馄饨的。”
时旬白了她一眼，“搞得我是什么恶霸似的，我是提醒他再不吃就全泡化了。”
香瑛松了口气，这才又坐回桌前，对阿虎道，“你别怕，大不了一会我去找我家姑娘给你求情。”
阿虎瘪嘴笑了笑，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这卖主求荣的家伙……时旬暗自腹诽，不知道他在香瑛面前把主子描绘得多么凶神恶煞，把自己描绘得多么可怜，才换来香瑛这般怜悯呢。
方才还说他是石头，原来心眼子一点不少呢。
时旬朝他无声咒骂几句，“差不多得了，该办正事了。”
阿虎这才将视线从香瑛那处收回，用她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角，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帮我查一个人。”
见时旬语焉不详，香瑛很是识相地起身，将桌上的伤药递到阿虎手里，道：“小公爷，你们聊，我去铺子里给姑娘帮忙。”
阿虎看着那伤药，愣愣地出神儿，好半天才昂起头，对时旬道：“主子，您方才说查什么来着？”
时旬耐着性子，咬牙切齿道：“查一个人，清栢法师，是个郎中。这几日，他便要去上柱国府为那小童阿文和上柱国夫人问诊。”
阿虎拱手一礼，道：“小的明白，这便着那群小子去打听。”
说着，将手上创药仔细收好，便要去办事。
“哎，别急。”时旬一把拽住他后颈口，“打我两下。”
阿虎不由地抖了一下，“主子说笑。”
“说什么笑？我认真的。”时旬把脑袋伸到阿虎跟前，“你这般拙劣的演技，都能骗到小姑娘，小爷我岂不是手到擒来？”
阿虎惭愧道：“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拿主子说事了。”
“有这份觉悟便好，”时旬复直起身来，“但是，私欲还是得有的。”
阿虎愣住了：“啊？”
“不然我怎么光明正大来找阿月？”时旬道，“你抓紧点，阿月那样喜欢香瑛，她的婚事肯定是要好好办的，届时，你主子我也给你好好张罗张罗。”
阿虎脸色倏地又变得黑里透红。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原来他便是那孩子。
怪不得主子每次去安远侯府还有香铺，都要将自个带上了。
“走罢，阿虎，好好立功挣钱取媳妇了。”时旬大跨步往前走去。
阿虎深深吸了口气，似乎那娶妻的担子已然压在了身上，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这头香瑛回到香铺里，见自己姑娘正垂着眸，不知再想些什么。
于是蹑手蹑脚走到了柳令月身边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令月吓得轻“呀”了一声，嗔怪道，“做什么和只小耗子似的？”
“姑娘想什么呢？”香瑛笑眯眯问道。
柳令月本不欲多说，但看见香瑛额边簪着的那朵花，眼神柔软了起来。
她与时旬，有那么一阵子，便是如此。
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但一举一动，都好似把情话说完了。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道：“我有事瞒着时旬，心里总是不安。”
香瑛没想到姑娘竟如此直白，一时有些来不及思考，愣了半晌，才问：“姑娘离开乔国公府，便是因为这个？”
柳令月点了点头，“如今见你与阿虎这般好，我……我竟有些怀恋从前。”
香瑛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倏地又笑开了，“听姑娘这意思，您对小公爷，从来不是什么契约，而是真的有意？”
柳令月从未在人前道明过对时旬的心意，如今叫她这么一问，反倒还紧张起来。
沉吟半晌，她道：“我与他成婚，本是为了逃出养济堂，还有保住香坊，可，可这阵子发生了这么些事，我确确实实已不是原本那些心思了。”
“那这简直再好不过了，”香瑛道，“小公爷对姑娘，便是街上的瞎子，都看得明明白白。”
柳令月听了这话，心里却更是发慌，“可我瞒着他的那件事，关乎到云娘子的生死，我不知将此事说出口，我们之间可还有余地。”
香瑛并不知姑娘说的是何事。
姑娘不提，她也不问，只是她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小公爷不是那样斤斤计较、不明是非之人，云娘子的死说到底是时雅筠所为，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姑娘头上。
若是姑娘肯与他解释，他定是愿意听的。”
柳令月沉默不回话。
香瑛见状，揽过她的手道：“便是做最坏最坏的打算，他怪罪于姑娘了，姑娘心里这坎不也就过去了么？一直憋着，才是最没用的举措。”
柳令月微微有些讶然，这小丫头，如今真是长大了，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时旬有权晓得关于云娘子一事的一切。
而往后她与时旬该走向何处，只顺其自然便好。
只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勇气，一点契机……
柳令月道：“香瑛，帮我清点一下香料，看缺少什么，立时叫人从秀州库房调来。”
香瑛见姑娘突然来了精神，不由疑惑，“这是怎么了？想通了？”
柳令月点头，将宫里请她去为重阳宴制作香品的事一一说了，“我答应宫里的邀约，办完这宴，便告诉时旬，事情的首尾。”
“那可太好了。”香瑛道，“小公爷爷去这宴么？”
柳令月颔首，“他负责的是书画部分。”
香瑛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阿虎去么？”
柳令月不由笑出了声，伸出手点了点她脑门，揶揄道：“你都不晓得，我怎会晓得？”
香瑛眼睛咕噜噜一转，道：“这样，不管他去不去，姑娘入宫去将我也带着好么？我陪姑娘，有人欺负姑娘，我也好帮忙。”
柳令月暗道一声，鬼精的丫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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