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城西甜水巷小院儿。
崔琮正定定立在书房内，背手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
画里柳令月巧笑嫣然。
身上百蝶穿花的青绿喜服在微风里摇曳，仿佛在得意地昭告众人，今日新娘子是何等的喜悦。
“阿月，对不起。”崔琮兀自喃喃，抚上画面上柳令月动人的脸庞，“没能让你先穿上这身衣裳。赵璃，当真是该死。
你可见过崔宅院里那些丁香树，如今还是光秃秃的，不过不用急，待我剁了赵璃给你做花泥，来年四月，花就都开好了……”
“崔先生，还真是痴情。”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大楚官话。
崔琮将手从画上拿开，复又背回身后，转过头，眼神凛然，“仆固原，回了趟于阗，便将我们大楚人的规矩全忘了？”
高鼻深目的年轻男子闻言，一叠声道了“不敢”，又朝他不停揖手，道：“崔先生，我本无意打探您的私事，只是我已在外头侯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您从书房出来，只好斗胆来寻您了。”
崔琮不禁讶然，原来他站在这里看阿月，已然看了半个时辰。
可怎的还是觉得不够。
他面色略缓和了些，道：“怎么来的？”
仆固原答道：“乔装混进了胡商进贡的队伍，今早收到肖掌柜的信，才从驿馆出来，一路上没人察觉。”
崔琮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比起老肖，是个谨慎的，将事情托付给你我也安心。”
仆固原登时喜形于色，“那，那解药可以给我了么？”
崔琮冷笑一声，“急什么？你这是信不过我？”
仆固原连连摆手，“怎会？要不是崔先生将我从西市的瓦子里捞出来，去醉仙楼扮演玄通，我哪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刘渊事发以后，也是先生您及时派人送我回的于阗，还请人教我学习医术，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我自然信得过您。这药吃了，我身子骨舒服了，也好给您办事不是么？”
崔琮骨节分明的手在书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言巧语的仆固原。
仆固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微微涨红，终是匍匐在地，颤巍巍道，“小的知错，小的这便去上柱国府，扮成清栢大师，为您效劳。”
崔琮微微一笑，从袖里掏出个黑色瓷瓶，俯下身，递到仆固原眼睛跟前，“药，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仆固原头摇得像拨浪鼓。
崔琮满意地起身，好奇道：“你在于阗时，毒症发作，是什么模样？说来我听听。”
仆固原吞了吞口水，似是回忆起毒发的情形，脸上满是痛苦，“好似万虫啃咬一般，又好似千根针反复不断扎向我的五脏六腑，稍微一动弹一挣扎，那针扎得便更猛烈了，然后，便是日日不断地呕血。”
“就这？”崔琮有些不屑，“这点痛苦你都受不住么？”
仆固原哪里敢答话，只低着头，看着脚面。
忽而，崔琮朝他脚边扔了半颗解药，道：“我要上柱国府的老夫人和那小公子阿文，比你还痛苦，若是做不到，另外半粒药便别想要了。”
仆固原赶紧捡起那解药，丢尽嘴里，咽了下去，才答话：“小的在于阗确实学了些偏方，可要他们这样还不能死，恐怕要废些时候了。
再者说了，若是他们死得太快，赵家可要怀疑到先生您和我头上了。”
崔琮冷着脸吩咐道，“给你三个月，我要他们生不如死，吊着口气来见上柱国赵允。”
仆固原松了口气，道：“小的遵命。”
“去驿馆收拾收拾，好好想想药方，过几日，便送你去赵家。”崔琮转过身，复又望向墙上那张画，朝跪在地上的人摆了摆手，道，“退下罢。”
仆固原望向画上那张动人的脸，迟疑了片刻，道了一句，“是”。
……
“清栢法师查到了么？”时旬蹲在上柱国府侧门外，问身畔的阿虎。
阿虎摇了摇头，“整个圣京的乞儿都问过了，也没听说什么清栢法师。还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近日的新来人员梁侯爷也帮忙查过了，并没什么郎中。”
时旬叹了口气，问道：“让你寄去秀州的信寄了么？”
“您是说给长松法师那封，还是云杉法师那一封？”阿虎道。
时旬抬扇敲了敲他脑门，“自然是给云杉法师了，长松法师正北上为官家视察其他疯病院的建造事宜，我那封信，恐怕要许久他才能看到了。”
时旬兀自嘟囔着，“若是他还在秀州便好了，我就能快些晓得，阿月离开我的理由。”
见阿虎不住打量他，时旬收起那略略有些遗憾的神色，转回话题道：“所以，信寄了么？”
阿虎点头，“已然快马加鞭送去了，不过这一来一回，可得二十日左右。”
时旬掐着指头算了算，“若是只干等着，那离重阳宴就剩一个月多月，还得忙着帮官家搜罗书画，这样事情都堆到一起，绝对不行。”
阿虎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忽地，一辆小轿停在了侧门外。
时旬主仆登时往墙角一闪，暗中观察起来。
轿子上走下来一位高鼻深目的异域美人，一身绮丽罗衣，愈发衬得她精致可人。
“这谁？”时旬转头问阿虎。
“不晓得，几天前便见她出入上柱国府，看起来似乎是上柱国夫人的客人。”
果真，不出片刻，上柱国夫人和府上的二少夫人皆从侧门而出，来迎接这位美人。
“大师，辛苦您了。”上柱国夫人恭敬地开口。
“算不得辛苦，这是贫僧分内之事。”仆固原秀丽的发丝被风轻轻扬起，贴在红唇之上，他长指微微一挑，轻抿了抿唇，灿烂一笑。
那模样，任谁看了皆是神魂颠倒。
墙角后的时旬远远地见这美人从轿子里取出几副药递给了上柱国夫人，又听他说话的声音粗壮如男人，心下了然，这定是那清栢法师了。
阿虎有些抱歉道：“主子，是小的失察。我以为长松法师的师兄弟，怎么说都得是个秃头，他这样，我实在难联想到一块。”
时旬摆摆手，“这不怪你，他要不开腔，能当醉仙楼的花魁。”
见阿虎又莫名其妙地打量起自个，时旬尴尬地轻了轻嗓，“我去醉仙楼那是公事，别什么都给香瑛说。”
阿虎哎了一声，重复一遍，“主子去醉仙楼看花魁是为了公事。”
时旬挥拳，正要揍他，脑海突地有了主意，“对啊……我怎的才想到。走，去会会那清栢花魁。”
阿虎有些犹豫道，“主子，这样岂不是有些打草惊蛇？况且官家是吩咐您暗中查办此事的，您怎好如此大张旗鼓？”
时旬有些不耐烦地拽了拽他的衣领，“别废话，随我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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