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瑛出了宫门,便见国公府的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来接她回府的,却全是生面孔。
她便有些不敢上车。
她记得之前阿虎曾经说过,府上那群小乞儿,有一些便盘踞在宫门外,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
四下张望了许久,竟也是一个认识的都没见到……
香瑛心里直打起鼓来,在车外踯躅了半晌,也终究是没有踏上去。
“小丫头,再不走,便赶不上送丧了。”车夫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也不知小公爷怎么想的,非要接个丫鬟回府,府上正大乱着呢……”
香瑛怔愣了一下,抬起头,问道:“送丧,送谁的丧?”
“可多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你还是快上车吧,莫要再耽搁了。”车夫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马鞭。
香瑛仍然没从这话里回过味来,慌乱地提了裙摆,钻进车帘里,心里一直嘀咕着,到底是谁出了事?
她家姑娘,方才还和她在龙亭湖边谈过话,决计不可能是姑娘出了事。
小公爷也一直在宫中与官家议事,寻常人伤不得他。
时三姑娘在宫中陪伴长公主,更是不可能有事。
若是安远侯和梁世子,那也理应是侯府派人来接她和姑娘才是……
她莫名地想起方才内监阿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不见踪影的乞儿们。
心里终归是想到了那个最不可能有的结果……
是阿虎和小乞儿们,出了事了……
马车辚辚飞奔过街巷,车轮被路上的石头硌了一下,一阵颠簸。
香瑛的心也随着这颠簸七上八下。
她宁愿这车马驶得慢些再慢些,也好过自己亲自去应验这猜测。
“小丫头,下车吧。”
不多时,车夫催促的声音响起。
香瑛小声地“哎”了一声,掀了帘子出来。
国公府外,并没挂上什么白灯笼。
香瑛松了一口气。
许是这车夫为了催促她快些回府,故意编出瞎话诓骗她的。
踏进国公府,穿过垂花门,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的香瑛立时愣在了原地。
庭院中央,齐齐整整摆了一排的陶罐,上面粘着白纸,写着那些小乞儿,不是,是国公府小护院们的名字。
陶罐后面,是一副担架,担架上直挺挺地躺着个人,被白布蒙着,看不清面容。
可香瑛知晓的,这便是阿虎。
白布未曾盖住担架上那人的脚面。
那人脚上的一双鞋,便是香瑛亲手纳的底儿。
时旬背着手,站在担架旁,酝酿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同香瑛解释。
他在捶拱殿招呼着图画院的同僚们将重阳宴的画作搬到湖边,安置妥当后,已经过了与阿济约定的时辰。
心里有些担忧,便策马回了府上。
哪知才踏进门,便见大理寺的梁少卿抬着这些走了进来,一句话没多说,便甩给他一封阿虎认罪画押的卷宗。
上面说,国公府的火是阿虎觊觎国公府家财所放,而好心上门诊治的清柏法师,看见了这一幕,被无辜迫害。
这群小护院,便做得更甚,竟然在崔寺丞和上柱国府外盯梢,甚至把主意打到了宫里,想尽办法的想盗取财物。
上柱国大将军听了这事勃然大怒,大理寺便马不停蹄地抓人问审处置,终究是将事情办妥了。
梁少卿走的时候还很是贴心的叮嘱时旬:“事已至此,劝小公爷莫要再闹大,不然让阁里那些大人们晓得了,这是你府上养的小人,恐怕小公爷也难辞其咎。”
梁少卿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时旬登时便明白了,如此草率且不合常理的栽赃,为何阿虎会一口认下。
左不过是不想牵连他国公府罢了。
好不容易拿下了仆固原,好不容易找到了解药,眼看着重阳宴后,便能处置崔琮,谁会想到,竟然被这毒蛇这般反咬一口。
吃了个哑巴亏。
他对不住阿虎,这公道他势必要为他们讨回来。
可斯人已逝,又不知香瑛该如何消化这些。
思量半晌,时旬还是决定将所有原模原样的告诉这小丫头。
“阿虎,他是为了我们,牺牲了自己,他是个英雄……”时旬知道,此时说些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敢看香瑛的眼睛。
原本与阿月约定好的,待这小丫头过及笄礼,便为二人张罗张罗婚事。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香瑛木然地站着,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半晌,她唇瓣轻轻颤抖着,哽咽地,“我不想他当什么英雄,我宁愿他一直是永宁大街上那个带着大家乞讨的乞丐头头,若不是遇见我,他不会来这个地方,他们也不会这般惨死。 ”
可香瑛不知道的是,阿虎这一辈子,最大的快乐,便是遇到一个装作大人的小姑娘,将他从腌臜的乞丐窝里带来这富贵窟,过着这辈子不敢想的生活,吃着这辈子未曾吃过的东西,还幻想着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
娶这个小丫头,做自己的妻……
时旬不知该如何安慰,长吁了一口气,道:“你可还要最后见他一面?”
见香瑛不接话,他又道:“若是怕的话,便罢了,明日,我着人将他们风光厚葬,不管外头如何乱传,他们都是我乔国公府最忠诚的护院,阿虎,也是我最得力的侍卫,是我交浅言深的小友……”
香瑛轻轻地一礼,道:“我替阿虎谢过小公爷赏识。不知小公爷可否允我替他扶灵出殡?”
“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确定要这么做?”时旬有些犹疑。
香瑛笑中带着泪花,“小公爷和姑娘不是总开我们的玩笑么?说要将我许给阿虎,怎的我这会儿同意了,您却犹豫了呢?”
时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是想以阿虎之妻的名义替阿虎扶灵。
时旬点了点头,“那便如你所愿。”
香瑛抹了把泪,上前一步,亲自掀开了裹在阿虎身上的白布。
少年静静地躺着,身上玄色劲装透出许多血污,似乎是挨了不少的鞭子,十个指甲上全是伤痕,脸上也没有一块好皮好肉,唇边一股鲜血一直蔓延道脖颈上。
香瑛忍住泪,去打了盆水来,用帕子一点点地替他揩拭着血迹。
“干干净净地上路,来世便不会再做个小乞儿了,阿虎,再会……”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81_181696/24959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