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书斋。
花留仙隐没在书画垂帘中,执笔在窗前勾画,动作行云流水间,一叶孤舟寒江鱼钓的意境便描绘得淋漓尽致。
他停了笔,细细观察着画面是否要改动和添加,忽听见画帘后有脚步声,抬眸看去,却是宁清窈。
敛袍收手,他微微颔首,嗓音如雪清冽:“宁姑娘。”
宁清窈见他在作画,走近两步来赏,赞道:“大片留白和少许墨痕,便能勾勒出这样的意境,先生果然是大才,不知这画可卖?”
花留仙将画置在架上,闻言便道:“宁姑娘若喜欢,过几日我将画裱好,再送去花颜楼。”
“那便多谢了。”宁清窈浅浅一笑,目光在四周逡巡,“那日救下的书生,可再来过此处?”
“他就住在这里,我将他留下了。”花留仙道,“那孩子是苦命孤儿,吃大杂院百家饭长大的,自小便是捡了人家不要的书识字学习,后悄悄蹲在学堂外听先生讲义,如此东拼西凑地学,却也学出了名头,得大儒赏识,许他入白鹿书院。”
“我见他不容易,便想着帮衬帮衬,让他轻松些。”
说这些话时,他淡色的眸子里闪过些微叹息和怜悯,倒像是感同身受般。
宁清窈也是一叹:“有先生帮衬,想来他能轻松许多,不知这两日刘公子可再找麻烦?”
“不曾。”花留仙摇摇头,“听闻刘公子被拘在了家中,这两日都没有去书院,他自然好过许多。”
宁清窈放心下来,心想这知府倒也算伶俐,知道眼下不能再出乱子,将儿子关起来教育。
她瞥见桌上放着本诗集,署名是花留仙,不禁好奇道:“先生也写诗?不知能否给我看看?”
“请。”花留仙将诗集大大方方地给她,坦然至极。
宁清窈翻了两页,只觉他的诗同他的人一般,都是飘逸出尘,格外婉约清丽,看着便让人通透舒心,胜过京城那些才子不少多少倍。
她一页页认真翻着,花留仙垂眸理着墨汁砚台,两人气氛间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般,自然大方,不需太多客套言语和交流,也不会觉得尴尬。
忽然
“诶,你快出来看看!”
坐在门口凳上吃零食的玉如霜忽然探头大喊:“有地方走水了,我怎么瞧着像是我们花颜楼的位置呀。”
走水?
宁清窈瞳孔微缩,连忙跑上前,站在门口向外一望,隔着两条街的东面,确有黑烟升起,算下来,正是朱雀街花颜楼的方向。
“走,回去看看。”她提起裙摆向外跑,又吩咐了一句,“你先过去,若真是我们花颜楼,赶紧让人灭火!”
玉如霜腾空而起,纵着轻功便先走了。
宁清窈跑出两步,却见花留仙跟了上来,诧异一瞬,却也来不及同他讲什么,匆匆向花颜楼跑去。
她赶到时,玉如霜已经领着人开始救火,春羽焦急地指挥着伙计,一盆盆的水向火里浇去,在未被火烧到的角落里,孟轻舟和刘焱一同被押在那,都是一身尘土,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宁清窈顾不上管他们,先提着水桶救火,花留仙一言不发地随她来,动作比她要更利落,一趟趟的水浇下去,他雪白的衣袍袍角都有些发焦。
火势总算是控制下来,好在是没烧到店里,只烧了后院和仓库一角,里面有几套衣服被烧黄,不能再用,但损失都在宁清窈可承受范围内。
她这才看向墙角的罪魁祸首,冷声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玉如霜在旁先道:“我到的时候,春羽已经在喊着人救火了,结果这两人还在后门门口打着呢,我就先拿下了。”
刘焱和她们有龃龉,她直觉这件事和他脱不开干系。
花留仙也在此时走过来,拢着袖袍看向孟轻舟:“你也参与了?”
“没有!”孟轻舟迅速反驳,愤愤看一眼刘焱,“刘公子想要报仇,便逼着我来纵火,我不肯,他便来打我,谁知在我们扭打时,那火折子掉在地上迎风自燃,我本是提醒他的,他却拦着不让我管……”
因此才扭打到玉如霜回来。
宁清窈冰冷目光落在刘焱身上,他本能有些怕,但更多的是恼恨,扯着脖子便喊:“我爹是知府,就算有大人物,也得给几分面子!”
“是吗?”宁清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就去报官,我倒是要看看,你父亲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春羽向旁边伙计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便去了。
刚还叫嚣的刘焱,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慌了,怕是零花钱不保,又要关几天禁闭了。
谁知刘知府过来,当场便踹了他一脚,狠下心肠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能饶恕你,来人!将这纵火的臭小子押下,带回去打二十板子,按照律法关二十日!”
“爹?!”刘焱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看他,“你疯了吗,先是休了我娘,现在连我都要打?!你还是我爹吗?”
“给我住口!”刘知府气得脸庞憋红。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不省心,都警告这么多次,还要来找事。
好在今日两位大人物不在,否则让他们亲审,便不只是这样了。
刘知府也心疼儿子,可有宁清窈盯着,他若轻纵了,只会有更倒霉的事等着他们,不如按照最轻的律法让这小子受受苦,后续他将案底撤了也便没事了。
可刘焱不肯,挣扎大闹着不肯领罚,还骂刘知府没良心,不是自己的爹。
宁清窈慢悠悠道:“我记得,若犯人拒捕,好像是……怎么来着?”
……再多打三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下去,怕是刘焱当真要没命。
刘知府一凛,厉声喝道:“赶紧押走!”
衙役堵住刘焱的嘴巴,硬是拖着刘焱走了,刘知府听着那声音消失,胸膛里那颗心才终于安下去。
朝宁清窈拱拱手,他道:“犬子顽劣不堪,又给宁姑娘添了麻烦,今日所有损失,由我来承担,请姑娘算清账目吧。”
宁清窈微一颔首,春羽已经捧着提前准备好的算盘上前,笑吟吟道:“刘知府,这院门都烧了,我们这里住不了人、存不了东西,这让伙计搬地方住、各种人工费用、损失费、装修费……我给您抹零折整,二千两,如何?”
刘知府两眼一黑,脸色沉沉。
但他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将钱付了,也免了日后的麻烦。
倒不是宁清窈敲诈他,而是不让知府出出血,日后还会纵子胡来。
他们一行人匆匆走了,春羽捧着二千两已经开始计算要怎么花在店面上,一旁玉如霜凑在她旁边,想要趁机捞点伙食费。
宁清窈笑笑,随她们去商量了。
她看向花留仙,见他袍角烧出焦色,便道:“多谢先生前来救火,还害你损了件衣裳,我赔你一套吧,不知先生平日在哪里买衣?”
花留仙摇摇头:“不必了,一件衣裳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执意不肯,宁清窈便没勉强,最后退而求其次:“至少让我请先生吃顿饭吧,总该感激先生的,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花留仙沉默一瞬,这次点头应了。
孟轻舟衣裳打架也都破了,宁清窈让春羽给他买新衣裳和药膏后,便和花留仙一同离开前往金玉楼。
敬了酒,宁清窈望着花留仙这副淡然无欲的模样,不禁好奇道:“先生学识斐然,难道没有走仕途的打算吗?可有人说过,你屈居在小小书斋内,实在是屈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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