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留仙修长手指端着酒,闻言垂下淡眸,望着酒中自己的脸庞,徐徐道:“我本也是出身书香世家,但在年幼时遭遇变故,父母被人诬陷入狱,不久便被斩首,因此也算是罪人之后,此生只能为庶民,无法入朝为官。”
分明是凄惨身世,可他话语平淡,云淡风轻得仿佛是旁人之事般。
宁清窈愣一愣,忙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花留仙将酒杯置在桌上,抬眸时并无特别情绪,“这么多年来住在书斋,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自在。”
他将话题轻松撇过去,又问宁清窈:“我听闻官驿住着一位姓宁的大人,方才知府对姑娘那般客气,可是有什么渊源?”
宁清窈笑笑,坦诚道:“大理寺卿宁州生,是我的父亲。”
“亲生父亲吗?”
“自然是。”
宁清窈眸中掠过丝诧异,想到他前几日知晓她姓宁时一瞬的古怪,便追问:“先生为何这样问?”
花留仙抬一下手,向她作出歉意之态:“我路过官驿时,远远瞧见过那位宁大人,和宁姑娘你模样实在不同,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便以为是养女,看来是我误会唐突了。”
两人互相唐突了回,倒像是莫名扯平了。
宁清窈却沉默住。
此前安瑾和宁州生争吵,便曾提起她不是安瑾的亲生女儿,当时安瑾一口一句小贱人,怀疑是宁州生在外养了外室所生,毕竟这么多年在宁府长大,里里外外她都未曾听闻宁州生纳妾。
可父亲的为人……她实在不愿相信,也不好去问长辈的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她始终觉得自己至少是宁州生的女儿,这便也足够了,便没有再多问。
如今想来……或许是该问问的。
宁清窈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不显,同花留仙默契地转了话题,再未说彼此身世,只谈书画文章,倒也意趣相投。
回到官驿时,宁清窈正碰见查案归来的宁州生,见他鞋上占有泥土和水草,想着是又去了八宝山,便顺势询问:“父亲接连一个月探查八宝山,可有什么收获?”
宁州生叹口气:“线索又断了,当时我去时,那洞便被他们烧了个干干净净,后来我领着人在洞里、 在那山里、以及你们走过的所有路程去寻找,却是一无所获。”
“短短时日内,他们便将那里的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连当时制作好的假银票都烧了,倒是也够果断的。”
“毕竟那都是假的。”宁清窈道,“烧了后,他们依旧能继续制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重要的是不被你们发现。”
宁州生又是一叹,人看着又憔悴许多。
宁清窈本是想同他问身世的,看他这模样,也实在不想他再烦忧,便暂且忍下没问。
等一切都结束了,也来得及,她心里想着。
劝着宁州生回去休息后,她便又回到房间去画图纸,花颜楼后院被火烧了,因后门整个被烧没,没办法住人,她也暂时无法在那里落脚了,只能在官驿里画图,准备下次的衣裳。
因刘知府待宁清窈礼待有加,甚至连自己儿子都罚了,本是忌讳的客人又开始登门,生意渐旺,营收一日高过一日。
又是半月过去,宁清窈白日上新了新套装,晚上便在花颜楼清点银钱。
她先将楼内伙计绣娘、以及春羽和玉如霜分红给点出来,让他们各自领取,随后才算目前整体赚的钱。
玉如霜坐在旁边咬咬银子,眉开眼笑:“在这里看了几天店,督促后面做工,比我做一个月护卫都赚,我感觉再攒攒,说不定都能给自己买宅子呢。”
宁清窈唇角勾起丝浅浅笑意,闻言道:“那也要你管住嘴,否则凭你每日那吃法,攒多少年都不够。”
春羽掩唇轻笑,玉如霜哼了一声,很是不信邪。
宁清窈算盘打响,最后清点出数目,满脸欣慰:“赚了不少钱,加上我自己带来的私库,倒是够还太子那十五万了,明日你们两人看店,我将这钱拿去给太子。”
十五万……
玉如霜望天,忽然觉得自己的小金库变得好渺小。
翌日清晨,宁清窈将银票都收拢在盒中,前往谢文澈所住院落,因是太子住着,周围都有重兵把守,但看见宁清窈,他们却没多盘问和阻拦,便将她给放进去了。
想来是谢文澈提前叮嘱过。
宁清窈捧着盒子径直走向主屋,周围却反而寂静无人,没有守卫。
疑惑一瞬,她走过去,正要敲门,忽听里面传出道清雅干净的嗓音,十分耳熟,像是……陈浔?
宁清窈眸中闪过讶色,停顿一瞬的功夫,已经听见里面的话语声: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找那伙人的新窝点,但都没什么线索,他们被端了一次老巢后,变得很谨慎,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
“连你们都不肯说?”
陈浔微叹:“乱党虽和他们有合作,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一伙人,我虽在乱党中有些地位,但到底也不太够,那伙制造假银票的人并不全然相信我。”
宁清窈心中震动,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呼吸微促了一瞬。
她知晓陈浔在乱党卧底的事,却不想和假银票案也有关系。
正想着自己应当是要避开,便听里面谢文澈在问:“楮皮纸和特质彩墨的来路,你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这你应当要问问知府了。”陈浔道,“我知晓这东西是官府特有,便深夜潜入府衙库房,发现里面少了许多楮皮纸和彩墨,我想这件事,知府或许脱不开关系。”
“知府吗……”
他们早知有朝廷官员勾结,谢文澈倒是并不意外。
“只是不知,除了他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若是……”
“谁?!”
陈浔忽厉喝一声,素日里温雅的嗓音一片冰冷。
宁清窈眼皮微微一跳,左右看一眼后,索性后退数步,假装自己才刚来,向主屋走去。
房门一把被拉开,目光凌厉地扫向外面的人,却见看见宁清窈时一怔,收敛了一身的厉色。
“……原来是宁姑娘。”
宁清窈驻足原地,故作不知拘谨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在忙吗,可是臣女打扰了?”
“无妨。”谢文澈将门掩上,露出惯有的俊逸爽朗笑容,“宁姑娘来此,不知是所为何事?”
“我是来给殿下送这个的。”宁清窈将银箱向前推一推,在谢文澈疑惑目光中,直接塞进他怀里,“此前我买铺子,多蒙殿下相帮,但那毕竟是我的私产,不好让殿下破费,便将差价给您补上。”
谢文澈愣住,打开箱子一看,满满当当的银票,数目算下来并不小。
清隽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无奈,他失笑道:“宁姑娘都已经知晓了?”
宁清窈轻轻点头:“我同殿下君子之交,不敢让殿下这般破费,还请殿下定要收下。”
她如此说,谢文澈便不好拒绝,颔首道:“如此,也好。”
宁清窈明眸含笑,步子已微抬:“既然殿下事忙,我便不多做打扰了,若来日空闲,我再请殿下吃饭,以感谢殿下帮我寻找铺子。”
“无妨。”
秋日暖黄光线里,她笑容皎皎明亮,风拂过她的发丝,让她愈发温暖鲜活。
陈浔站在窗前静静凝望,温润眸子里浮现出轻柔的思念,可惜他无法露面与她相见,但见她安好明媚,却也很满足。
房门开启阖闭的声音响起,窗外清影已经融进秋日光影里,渐渐消失不见。
陈浔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走进来的好友。
触及他的目光,谢文澈不知怎么,向他解释了一句:“前段时日见宁姑娘一直在寻找铺子,我想着她独自在外做生意也不易,便帮了一把。”
陈浔温雅一笑,端端正正地一拜道:“多谢殿下。”
谢文澈捏着盒子的手微微攥紧,明明早知道宁清窈和陈浔是有婚约,但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外人,却仍是心中不好受。
他将盒子放了,强颜欢笑地调侃:“她若知晓你能行动自如,并非双腿残疾,且在暗中帮朝廷做事,不知是何表情。”
陈浔笑笑:“会有知道的一日,只盼着不要吓到她才好。”
到那时,怕是他们也成婚了。
谢文澈黯然垂眸,藏住种种杂乱情思,同他说回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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