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贵妃刚一出崇德殿,便见祥妃穿着一身月白色织锦绣祥云的宫装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盈盈便福了福身,“姐姐。”
“妹妹怎么还在这里?”严贵妃看着祥妃淡然一笑。
“臣妾许久不曾去给姐姐请安,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才是。”祥妃福身面带浅笑淡淡道。
严贵妃抬眸朝祥妃看了过去,片刻后,她笑了笑,“妹妹照顾陛下辛苦了,正好,本宫也有些事情要问妹妹,妹妹若是得空,能否陪本宫走一走。”
“岂敢,姐姐请。”祥妃退开一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严贵妃嫣然一笑,扶着若素的手抬脚下了台阶。
两人越走越远,待进了宽阔的宫道,四周无人,严贵妃终于淡淡开口了,“陛下的身体可还好些了?”
不想,祥妃听了严贵妃的话,却是一笑,“外面瞧着确是好些了?”
严贵妃侧眸破有些诧异的看了祥妃一眼,“妹妹这话本宫倒是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外面瞧着?”
祥妃停下脚步,抬眸迎着严贵妃的打量审视的目光,面色沉静下来,“姐姐是真的听不懂吗?”
严贵妃勾了勾嘴角,挑眉看了看祥妃,但笑不语。
她当然知道,祥妃在门口等着她自然是有话要对她说,只是这些话,到底是能信还是不能信,她确要在心里好好思量一番。
祥妃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虽说论手段论心机及不旁人,但这点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姐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刚刚你和陛下的话,妹妹不小心听到了那么一点。”
“哦?”严贵妃凤眸微咪,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见严贵妃依旧对自己持怀疑,祥妃终于有些按不住了,“我要报仇!在这个宫里,不想要太子好过的人并不只姐姐一个人!”
严贵妃没想到祥妃这么快便开诚布公将自己的心思挑明了,面上忍不住有些微微的诧异,“是因为小皇子么?”
听严贵妃提起那个名字,祥妃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兽的爪子狠狠的挠了一下,刚刚愈合的伤口突然间被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直流。
“我,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被困宠在这巨大的牢笼中,惟一能够指望的那便只有自己的孩子……
曾经,她也是有指望的。
可是,却被楚砚之生生的剥夺了。
那个孩子,那么小,才刚刚出生,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祥妃的这种痛,严贵妃何尝不是感同身受。当初,皇帝不惜牺牲惜之来成全楚砚之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和祥妃一样的心情。
宫里的人,不管是后妃还是皇子,说到底,终究不过是那人手中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妹妹节哀,逝者已矣,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严贵妃伸手握着祥妃的手,拍了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姐姐这是愿意相信妹妹了么?”祥妃抬眸望着严贵妃,素日沉寂的眸子蓦然间凝重起来。
严贵妃一怔,随即将自己的手从祥妃手中抽了出来,淡淡一笑,道,“妹妹想让本宫做什么?”
“姐姐多虑了,妹妹什么也不用姐姐做。反倒是妹妹,有一件事却可以替姐姐去做?”祥妃浅然一笑。
“哦?妹妹此言何意呀?”
“陛下虽然疑心太子,但却不会轻易的废掉太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太子他做了一件让陛下不得不废掉他的事情。”祥妃说着,眸子里忽地有一股诡异的光芒在涌动。
看着祥妃此时的神情,严贵妃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却仍旧有些不敢肯定,她抿了抿嘴角,试探的看着她轻声道,“本宫还是有些不明白妹妹这话的意思?”
祥妃挑了挑眉,她原是皇帝身边侍候的一个宫女,后来一朝晋封也曾天真的以为自己甚得龙宠,甚至天高地厚的一度以为自己能与严贵妃相抗衡,可后来事实证明,当初的她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如今,她虽然挑明了自己的用心,但想要让严贵妃完完全全相信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姐姐虽然不在崇德殿,但崇德殿内所发生的事想必姐姐仍旧一清二楚吧。”祥妃看着严贵妃道。
严贵妃笑了笑,看着祥妃没有说话。
可祥妃却并不在意这些,她扯了扯嘴角,平静的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是如此,那姐姐应该也知道太子让人在丹药中动手脚的事吧。虽说那药不致命,但却能让人身体垮下来,时间久了,人也就糊涂了……而这两日,陛下昏沉的时间也比前些日子久了些,我想,应该是那些丹药加重了药性。”
听了祥妃的话,严贵妃嘴角的笑意渐渐凝结了起来。
她的确知道太子在丹药中动手脚的事,只是,那药不致命,再说,经过那日的事,皇帝对她已避如蛇蝎,即便她说那丹药有问题,也不过只是让皇帝更加疑心自己罢了,更何况,她对他……着实是心凉了。
如今,她从祥妃嘴里听到太子又在丹药中加重的药性,她心里忽地说不出是何滋味?骂他活该、自作自受?可心里,为什么却隐隐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了?
楚涟,你落到今日的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对我,对惜之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不曾有一点点后悔吗?难道我和惜之对你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吗?
对他,她终究做不到绝情绝意,终究,那个人,即便再无情,再冷血,终究还是她用心爱过一生的人呀……
“你对我说这些没用,我的话……他不会信的。”严贵妃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垂下来,掩去眸中那股说不出的寂寥与黯然。
“我知道。但如果那丹药能制死,我想,约莫他就会信了。”祥妃看着严贵妃,神情异常平静。
不想,严贵妃听了她这话却吓了一跳,“你这话……祥妃,你想做什么?”
祥妃低头凄然一笑,随即仰头望着天空,“我十二岁被送进宫,被教养嬷嬷责罚,被管事公公欺辱,好不容易被封为妃,以为可以扬眉吐气,跳出那个令人绝望的沼泽,可没想到……却进入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什么祥妃,我其实不过只是一个任人践踏的宫婢而以,我这样的一条命根本不值什么,即便是死在这宫里,也溅不起什么水花,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有过深切的期盼,可最终……最终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说着,眼泪忽然凄惶的流了下来,她抬起悲痛的眸子朝严贵妃看了过去,“贵妃娘娘,我什么也不求,我只想等我去了地下能给那个孩子一个交待……我要告诉他,娘亲给他报仇了。”
看着祥妃悲痛不能自已的模样,严贵妃心里莫名的涌出一股酸楚来。
都是母亲,她又如何不能不理解此时祥妃的心痛了。
倘若换作是她的惜之,只怕,她所做的比祥妃更加疯狂,只是如今……
“其实,也不必非要如此,如今看似太子掌握了大局,其实一切还是有转机的……”严贵妃看着祥妃皱眉低声道。
祥妃此刻非明就是想要孤注一掷,以身试险,如若她没有听到祥妃这一番剖白内心的话,或许她应该叫一声好,可是……都是宫里受到背叛和伤害的女人,谁又比谁好过?她忽然就觉得有些余心不忍。
祥妃没想到严贵妃竟会对她说这些,她知道她要做的,应该会拍手叫好才是,所以,她有些诧异的朝她投去眸子,不想,却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忍与疼惜……
莫名的,她脑中就浮出了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贵妃娘娘不必如此,像我这样的人,生如蝼蚁,死若草芥……况且,我实在不想一生都被这宫墙困在里面。”祥妃说罢,抬眸重新看向严贵妃,“贵妃娘娘,倘若您对奴婢还有一丝怜悯,便请将奴婢葬在我的孩子身旁吧,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我想要好好陪着他,尽我这个娘亲最后一丁点的心意……”
严贵妃看着祥妃,她几次张了张嘴,可终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奴婢多谢谢贵妃娘娘成全。”祥妃看着严贵妃浅然一笑,随即退后一步,侧身郑重其事的给严贵妃行了一个大礼,末了,便抬脚一步一步朝崇德殿的方向走去。
淡金色的阳光从她身体穿过,在空旷的宫道上留下一个巨大的阴影。严贵妃看着祥妃那孤寂绝然的背影,鼻尖一酸,眼泪终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妹妹。”严贵妃张嘴忽地喊了一声。
正在行走的祥妃身影微微一顿,但是很快,她便再度走了起来,片刻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转角。
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去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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