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民警一声“开饭”的号令,犯人们拿起了塑料勺和塑料碗。
为了防止犯人自杀或者伤人,监狱就连吃饭的家伙事都不敢换成铁的或者瓷的,筷子更是不敢给。
不然上一秒筷子刚递出去,下一秒筷子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所以监狱的可怕之处不在监狱本身,而在里面的犯人。
你永远不知道,这上千犯人里面,有哪些家伙是人面兽心的变态。
正常的犯人也害怕变态啊。
不论监狱里的作息安排跟学校和工厂多么像,一些细节总会提醒里面的每一个犯人,周围处处是危险。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力,会融进空气里,伴随着每分每秒的呼吸,钻入毛孔,渗入脾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吃饭哪能吃得畅快。
又没食欲,东西又难吃,这一天天的过下去,犹如行尸走肉。
不少人乍一看很有精神,仔细一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死意。
有的人才刚拿起勺子,就已经开始叹气了。
“小潘,你咋不吃啊?巡逻的快过来了。”
被叫做小潘的人耷拉着一张松垮的脸,一脸麻木道:“没胃口。”
旁边的人小声劝他:“没胃口也得吃啊,瞧你瘦得,皮都松了。快快,来了来了,假装吃两口!”
小潘瞥见巡逻警的身影,连忙低头刨了几口白饭。
刨着刨着有点咸,再尝尝还有点苦,哦,原来是眼泪拌饭。
眼泪再苦,哪有他心里苦。
他入狱之前是个胖到发光的胖子,从小学开始就被叫胖墩,这才进来半年,已经暴瘦60斤。
因为瘦得太快,他脸上的皮都松了,现在大家都不叫他胖子,叫他“沙皮”了。
他知道这是某种皱皮狗的品种名,但总是会空耳听成“傻逼”,可无论是哪个意思,都很羞辱啊。
他亲人来探监的时候,看见他暴瘦,还以为他遭受了什么非人虐待,吃不饱穿不暖。
其实哪有什么虐待啊,纯纯心理压力大,加上东西不好吃,一不留神就瘦了。
因为这事,还被叫去做过好几次心理疏导。
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他觉得自己这牢坐得有点……不说冤不冤,绝对是有点懵。
他就是打个暑假工,家里亲舅舅介绍过去的,说是正规催收机构。
那几年正是网贷泛滥的时候,贷的人多,催的人手就不够了。
小潘从小就胖,长得又人高马大,舅舅说他去那就是撑场子,也不用干啥,站那摆臭脸就行。
他一开始只是暑假工,后来一有空就去帮忙,每天戴着墨镜,单手插袋在那里摆pose,其实耳机里放的是小说听书,两三天就能听完一本。
这活挺轻松,来钱更是快,公司老板器重他舅舅,连带着爱屋及乌也器重他,力邀他毕业过后就来这里正式上班。
结果他临近毕业,老板忽然被抓了,他舅舅也被抓了,随后他也被抓了。
直到被判了刑,他才知道自己被舅舅坑了,什么正规催收机构,他们就是非法暴力催收团伙。
怪他每天听小说听得太入迷,都不知道同伙干了些啥,就这么被打包丢进了监狱,前途也毁了。
进来以后,他每天都悔得肝肠寸断。
谁能想到,上班摸鱼会摸出这么严重的后果,真叫一个人生如戏。
他现在不想出去了,因为觉得丢人。
出去以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亲戚朋友老师同学,怎么面对被暴力催收祸害的受害者,怎么面对这个社会。
可他又觉得留在监狱里很痛苦,每时每刻都痛苦,提醒他犯过的错误。
两头都被堵死了,他夹在中间,食不下咽。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声惊呼:“我去!好吃!”
“快!小潘你快尝一口这包菜,这包菜好好吃!”
小潘被人顶了一肘子,这才抬起头来,看到面前那一盆被挖成盆地的包菜。
别的菜都还是满满一脸盆,又油又腻地堆成小尖尖,只有这一道颜色翠绿的包菜,被同桌的犯人挖了又挖。
他们每个人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自己的碗里还满满地堆着,同时眼珠子还紧紧盯着盆里的菜勺。
只要别人一放手,下一个立马接过去,这菜勺的手柄一直朝天竖着,就没落下去过。
小潘看傻眼了。
吃了半年了,没见过大家对某道菜这么热情啊。
瞧这架势,要不是有规章制度,不允许大家争抢喧哗,大家这会儿应该一哄而上了吧。
“安静!不要喧哗!”
巡逻忽然一声喝,吓得小潘抖了三抖,哆嗦着假装吃了一口饭,这才发现,原来巡逻喝的不是他们这桌。
是别的桌子,有罪犯因为争抢什么,声音有点大,隐隐有争吵趋势,当即被喝止。
小潘看得发愣,他们争抢啥?不会也是在抢包菜吧?
旁边的人看小潘还在发呆,急得他用肘子使劲怼他。
“沙皮,快吃啊,诶哟!再不吃没啦!”
旁人急得都当面喊小潘的绰号了,属实是怒其不争了。
不过人家好心,菜勺轮到他手里以后,直接给小潘的碗里放了一勺。
“赶紧吃,多吃点,再饿就饿成细狗了!”
小潘猛然回神,低头看向碗里翠生生的叶片,心神有些触动。
这包菜,居然出锅了这么久都没变黄,也不油腻,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
正想拿起勺子吃一口,忽然又是一大勺包菜倒进他碗里。
抬眼一看,是同桌的另一个犯人。
对方长相凶神恶煞的,一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慢吞吞的,有好吃的都不知道抢,别到时候又跟爸妈说我们欺负你。”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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