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箭几乎是从同一角度发出,前后不过眨眼的差距,箭镞相撞形成一个微妙的夹角,将其打落,坠入足有人小腿高的杂草中。

    在谢星凛这一箭射出的时候,刘秉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周身气流的紊乱,他骤然回首,虎目眯起,警惕地搜查着四周,却是无功而返。

    少年屏息攀上一棵草盖茂密的大树枝干,脸色苍白。

    他的手指还在颤抖,心跳如擂鼓。

    没有射歪,可是,可是小姐流了好多血。

    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将小姐抱起,可少女曾经说过的话语一遍一遍浮现在他心头,他只能紧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男人将小姐拥入怀中。

    他不可以破坏小姐的谋划。

    谢星凛闭了闭眼,隐遁离开。

    谢惜棠脸色惨白,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很痛,痛得她意识都要模糊了。

    但看到程淮那慌乱惧怕的眼神,她又觉得畅快。

    原来冷静的执棋者,也有张皇失措的这一天。

    这一局是她赢了。

    她忍着能将身体撕裂的痛意,为他奉上这场戏最后的表演。

    谢惜棠努力睁大疲倦的双眼,失了血色的唇瓣颤动,费力将手撑在他胸膛前,用气音,一字一顿:“快、逃。”

    她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余热,眼眸阖上,身体也全然软了下去。

    程淮脑中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中晕眩,耳畔是杂乱又刺耳的嗡鸣,眼里只看得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

    程淮猛地吸了一口气,寒凉的山风滚入肺腑,带起一阵冰麻的痛意,他颤着手抱起少女,踉跄着往山下跑。

    马车里有止血的伤药,只要他够快,就能抵达京城,到时候一定能有大夫可以医治她。

    山风呼啸,将青年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刘秉神色复杂地挡在他面前:“少主。”

    程淮一把举起佩剑,双目赤红,如同失了伴侣的雄兽:“滚开!”

    刘秉皱眉,脸色阴沉,不可置信:“你要杀了我?”

    少主疯了不成?为了一个女人,他要不顾他们之间将近二十年的情分?

    “少主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忘,”程淮眉眼间透着股癫狂,他将剑尖对准自己的脖颈,薄唇向上勾起,笑道:“叔父若再拦在我面前,我便让大业彻底毁去。”

    刘秉脸色黑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知道程淮的性子,也清楚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终于,刘秉后撤了一步,面容仿佛苍老了数十岁,他道:“但愿少主不会后悔。”

    谢惜棠被转移到了马车上,之前被抛下的马夫战战兢兢凑上前,沉默地重新绑好了马,低声问:“少主,去哪儿?”

    “京城。”

    程淮将马车中所有的伤药都尽数翻了出来,少女身下垫的毛毯已经被血色染了大半,他眼睛赤红,手指触碰到她后心时,只摸到了满手的湿滑黏腻。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程淮面色苍白发青,刀剑加身也从未改色过的他,在触碰到那支近乎射进心脉的长箭时手足无措,手指如同痉挛般哆嗦起来。

    他知道这支箭必须拔,如若不然只会令伤口溃烂发炎,届时便是神仙来了也回天乏力。

    可他害怕,怕箭拔了之后情况会更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亲手将她推入了黄泉。

    他狠下心,哆嗦着夹住那支箭杆,随着一声细响,血液喷了程淮一脸,羽箭也坠落到了地上。

    程淮连忙将药粉尽数撒上,包扎好伤口,直到布帛再也透不出血痕,他这才脱离般靠在车厢上。

    少女被他搂抱在怀中,他感受着她逐渐平稳下来的脉搏,心才慢慢安定了下来,后背已然濡湿了一片。

    程淮知道,她是害怕自己受伤,才挡在了他面前。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夫君同那些山匪是一伙,根本不明白这场刺杀只是针对她设的一个局,她只是爱他、担忧他,才会小心翼翼地跟上来,才会在危险到来时,惧怕他受伤害,不顾一切地以身相替。

    程淮微微低头,动作轻柔地将额头贴在她的发上,脊背都在颤抖。

    温热的眼泪滴滴落下,程淮环在她腰肢上的手收紧了一些,心中酸楚,软成了一片。

    在意识到她可能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会成为弱点也好,掣肘也罢,他都不愿意再放手了。

    谢惜棠提前便吃下了护住心脉的药,又饮了不少保命的汤汁,性命倒是无忧,只是血流得多了难免有些虚弱嗜睡。

    她中间醒了几次,被程淮抱着喂了些泡得软烂的酥饼,男人脸上的面具终于取下,露出一张额上带着疤痕,面颊微黑,与他真实面貌有四五分相像的脸来。

    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温声解释:“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到京城了。”

    程淮眼中满是血丝,一看便知这两天他未曾休息过,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谢惜棠愣愣地看着他的脸:“夫君”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夫君怎么将面具取下来了?”

    “你是我的娘子,我的伤疤便是让你看见也没什么,”他心下微紧,有些忐忑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夫人是不是觉得它丑陋?”

    少女苍白着脸柔柔一笑:“夫君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疲累,不知不觉中倚靠在程淮怀中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车夫道:“京中戒严,说是要一个个盘查。”

    身穿甲胄的城防兵伸出长枪,车夫忙将身份凭证递了过去,程淮不动声色地塞了些银两,温煦笑道:“官爷辛苦,我家娘子身上有伤,不便吹冷风,还望官爷体谅则个。”

    小兵从轿帘的缝隙中探眼一看,里面确实只有一个脸色苍白,面容算得上清秀的姑娘。

    他正要放行,一阵马蹄声响起,小兵抬眼望去,唤道:“队长。”

    坐在枣红骏马上,身穿银色轻甲的季驰点了下头。

    为了躲避府上的逼迫,季驰入了军营,因身手不凡,如今已是城防军一支卫队的队长。

    他凤眸斜睐,马鞭指向车厢,挑眉:“里面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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