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8章 不速之客
    白沉香的自谦被王夫人不留痕迹地圆了过去,她聊起雪化后的冰寒,劝姑娘们这几日添好衣服生好炭盆,若是病了及时找府医诊治;又连珠串似的说笑起雪景叫人又恨又爱,把话题引到趁着天晴好好办一场宴会上。

    “不然怎么说四丫头有巧思呢!这‘快雪时晴宴’可真是个别致雅韵的名字,换了别人,肯定又是什么梅花儿啊雪花儿啊的,多么俗气!”

    王夫人对陈玉凝的喜爱溢于言表,似乎比亲生的两个姑娘都更心疼些。而陈玉凝对于这份偏爱也坦然接受,只是话里话外总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奉承,但也被她说的自然无比,滴水不漏。

    白沉香安静听着大家谈笑风生,也注意观察着一屋子人各异的神态,并不多搭话。

    根据扶光派的情报,威远侯府虽然规矩森严,少爷小姐们却是不分嫡庶的兄友弟恭、姊妹和合。倘若要较真起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便是两年前一前一后搬进侯府的另外两位表小姐了。

    老夫人的外孙女,今年十四岁的盛六娘,以及季姨娘的娘家侄女,今年十六岁的季宝莺。

    说曹操,曹操到。一室里其乐融融的光景没能持续多久,随着丫鬟的通报,一紫一蓝两道身影已走进了门槛。

    愉快的空气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凝滞,原本言笑晏晏的陈玉凝背对着门口,面庞一下子僵了下来,王夫人握住她的手,用眼神暗示二姐儿陈玉宵过去应酬。

    那穿淡蓝色撒花袄裙的丰美少女显然是季宝莺,她梳着整整齐齐的圆髻,脸颊微微红润,有些气喘。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步行至陈玉凝与王夫人的座旁,柔声唤道:“见过夫人,诸位姊妹。”

    而穿着浅紫色百褶如意云纹长裙的少女则是盛六娘,她肤色白皙,柳眉杏眼,姿容娇丽,偏生双手白白胖胖像个松鼠爪子,又莫名戴了六七个金玉宝石戒指,显得更加肥短。

    盛六娘跟着季宝莺行了礼请了安,王夫人淡淡赐了座,陈玉宵寒暄了几句,只是话说一半就又僵住了,但见她二人对嬷嬷掸好的座位视而不见,径自走到了白沉香身边坐下。

    陈玉宵等人先是惊诧,后是鄙夷,末了又有些想笑。她二人本是风姿各异的妙龄少女,此刻坐在纤弱娇俏的白沉香旁侧,那素淡风韵竟将二人牢牢压住,本是两朵娇花,倒仿佛成了玉像的陪衬一般。

    对于坐到自己身边的这二人,白沉香并未转身去看,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向略显尴尬的王夫人,等她引荐。

    简短介绍很快结束,三人按照年龄请安行礼。关于宴会的谈话也继续展开,只是陈玉凝直接回了座位,王夫人也不再谈座次安排、水酒筹备、人员名单等管家理事的事宜,话锋一转,打趣起屋内姑娘们的婚事来。

    三年国丧刚过,不少贵女业已及笄,官眷命妇们铆足了劲儿给自家孩子寻觅佳媳佳婿。威远侯府一家光成年的姑娘就有陈玉春、陈玉宵、陈玉颜三个,再算上一个十九岁、两个十七岁的公子,王氏怕不是要成为开春后最忙碌的贵妇人。

    “这次宴会,除了亲朋好友间小聚一下,还有就是给白家姑娘接风洗尘,宴会期间她也会住在咱们府上,你们姊妹应当好好相处,互帮互助才是。”

    王夫人又将话头转到白沉香身上,其他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侯爷对这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表侄女有多么关心备至,几乎超越了几个不受宠的亲生女儿。

    前些天送过去的那些礼物,全都是侯爷一手操办的,流水一样送了几趟后还剩一库房呢,礼物单子看得她几乎以为丈夫老树逢春要纳妾,若不是后来解释通了,她怕是觉也睡不好。

    听了王夫人的话,陈家女儿们个个点头称是,陈玉凝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她和陈玉宵互相递了个眼神,正欲开口,冷不防季宝莺抢过了话头:

    “这位就是白姨娘家的侄女吗?与姨娘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怕未来要青出于蓝了。”

    季宝莺边笑边用眼睛溜着白沉香,见她闷不吭声,嘴角隐隐勾出几许嘲讽的弧度。王夫人脸色微变,陈玉如疑惑地抬起了头。

    啊?她这位表姐长得很像自家亲娘吗?没有啊!明明差别很大!

    “白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看着身体不太好,平时吃的什么药啊?”

    不等王夫人开口圆话,季宝莺已是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身子坐得笔直,大有喧宾夺主之意。

    这些话本来是王夫人该问的,她是当家主母,应尽地主之谊,孰料季宝莺一个借住侯府的外四路表小姐竟抢先越俎代庖了,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望着季宝莺那张莺草口中的“粉面坨子大饼脸”,再看着她荒诞不经的行为,白沉香有些想笑,幸而忍住了,照旧摆出那副低眉顺眼的病弱模样,先咳嗽几声,再低声道:

    “承蒙姐姐关照……虚活了十四岁,只看了些《诗经》《孝经》并几本闲书罢了,哪里敢说读过什么书呢……”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语速极慢,一副温婉谦逊的样子,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闻言,季宝莺眼前一亮,又快言快语地道:

    “没读过书那可不行,我们威远侯府极重女儿教育,不说我和你玉凝姐姐,就算是五岁的玉婵妹妹也是学了《三字经》又学《千字文》的,你既然打今儿起住下了,也算半个侯府的姑娘,就该多看些书好好跟上才行。”

    她这番话一落,屋里顿时寂静无比,众人均瞠目结舌地盯着她瞧。王夫人气得攥紧了帕子,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遍该死的季姨娘!该死的老夫人!

    “跟上?”

    白沉香睁圆了眼睛,荔枝大眼显得她更漂亮了几分,神情茫然,似是不能理解季宝莺的话:

    “住下?……跟上?季姐姐,宴会一过我就要回皎园了,借住几天,怎么还乱改了祖宗呢?”

    她神态天真,语调轻缓动听,说话间还有些不安地搅着手帕,却把季宝莺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支吾着搪塞。

    “几天?只住几天?你姑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姨娘,你又没了父母,没依没靠的,怎么还出去住呢?”

    王夫人几乎气笑,一直靠在她身边安抚她的陈玉宵也绷不住脸色,转身投去了陈玉春怀里。大姐姐给二妹妹拍着背,她年纪最长,还是那副温和从容、宠辱不惊的模样,眼角却也有几分促狭的笑意。

    “亲戚们虽好,也不必死住着,又不是收养孤儿,再说我到底也没有陈家的血,名不正言不顺,何必有家不回呢?”

    季宝莺怎么问,白沉香就怎么答。她二人只差三岁,但从外貌上来看,一个高大丰壮,一个瘦小纤弱,本应是各有千秋的美丽,只是那丰美的脸色却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而那娇小的则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说来也是,白姐姐毕竟是远亲,住在自己家也是应当的。”

    陈家人坐岸观火正看得舒心,一旁的盛六娘却忽然插入了话头,一句话就站定了立场,又接着道:

    “也是,侯府树大根深,白妹妹没爹没娘的,下人们难免有轻薄龃龉,由此看来,还是待在自己家为好。”

    盛六娘的声音甜甜糯糯,可惜掺杂了种瓷实的粗粝感,听着不是那么舒适。

    她笑眯眯地盯着白沉香,在对方伤怀的目光中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戒指,肥厚的手掌伸向桌子取了杯茶,砸吧砸吧喝了下去。

    这话又直白又恶毒,听得屋内无论丫鬟小姐都脸色一变。陈玉凝尤其愤怒,她想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陈玉春用眼神制止,只能咬着唇坐回去,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盛六娘那双胖爪子。

    “行了!都是姊妹,何必这般说话!”

    见白沉香被羞辱成这般模样,王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厉呵了一声。

    她皱眉望向季宝莺和盛六娘,见她们一个洋洋得意,一个但笑不语,神情满是轻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但又强忍着不能发火,正巧此时到了午膳时间,只好挥挥手示意全家一起去偏厅用膳。

    先帝重文轻武,威远侯是清君侧扶正统的武官起家,空有虚名却没什么实权官职;偏偏老夫人的女儿嫁给了文官清流世家,季宝莺的亲爹又是先前的御前侍读,先帝驾崩以后,居然还被太后提拔成了礼部权侍郎……

    想起这三年来受的委屈,王夫人心痛得像在滴血,哪怕饭桌上玉宵亲手捧了她最爱吃的缠花云梦肉过来,也有些食之无味的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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