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是八个自家姑娘和三个表小姐一起用,加上王氏总共十二个人,用的是宴会的长桌,大厨房足足上了二十多道菜,样样都是时兴的京城做法,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十一人分成两列坐着,王夫人右手边是陈家五个十岁以上的大姑娘,左边为首的是白沉香,其次是季宝莺、盛六娘和三个需要丫鬟嬷嬷服侍吃饭的小丫头。
“来,白丫头,这道‘煿金煮玉’是用时下最鲜嫩的冬笋煎成的,十分爽脆可口,你快尝尝。”
王夫人使唤丫鬟给白沉香搛了筷菜,她知道白沉香有孝在身,是以这一桌子大半都是素菜。饭桌上的其他人都面色如常,唯有盛六娘皱起了眉头。
“谢夫人。”
长庚君仙逝前,曾下令嘱咐全宗门上下服丧期间不用忌口,除嫡系弟子外衰期不过三月。白沉香并不忌荤腥,但这点显然不用让皎园以外的人知道。
菜肴入口,果然咸鲜爽脆,威远侯府的厨司确实颇有一手。
见她吃的高兴,王夫人又让丫鬟给她舀了碗碧涧羹,单独盛了份雪梨煮芋头,又念着她来自巴蜀,桌上的芝麻泡菜、麻婆豆腐什么的,也特地让人夹了些到她的盘子里。
“前些天尽吃荤腥,舌头都腌得油腻腻的,今儿个的素菜倒是好,又清爽,又适口。”
陈玉宵说笑着也让丫鬟给自己盛了些素菜,众姊妹纷纷效仿,只是大多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训,席面温馨而宁静。
大家都顾念着白沉香,季宝莺一筷一筷吃着金钱酿发菜,独盛六娘碗里装着醪糟肉,口中嚼着烧鸭肉,筷子上夹着黄焖羊肉,对着桌上仅有的几个大肉菜吃得不亦乐乎。
偏生还以为自己这样很可爱,两个腮帮子鼓得像个仓鼠,咀嚼声一刻也不停。
王夫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嘴上不说,心中颇为气恼。
她知道这两位表小姐自恃出身文官世家,但家境又清贫,对威远侯府又嫉妒又鄙夷,常常做些挑衅举止。小打小闹的,也就忍了,没成想今天居然敢当众给侯府的客人落脸面!
唉……可惜,她出身商户,先头冯大奶奶更是乡下土财主家的小姐,盛老太太直接与她们蛇鼠一窝,偌大一个侯府,竟没一个撑得起排场……
王夫人越想心越苦,若是谢姨娘还活着就好了,她是宫中女官下嫁,太皇太后亲封三品诰命夫人,收拾起这二人来也有底气,可惜……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白沉香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饭桌上有什么不对劲,安安静静吃着王夫人给她的饭菜,时不时流露欣赏之色,不发一语便把陈家人哄得喜笑颜开。
饭毕,丫鬟们依次端上茶水漱口,口一漱完,也就能说话了。
杯盘撤去,桌上留下几盘糕点和几壶茶水,王夫人话了几句家常,只不过这次奉承的人换成了陈玉春。
比起二妹的温婉、四妹的灵动,陈玉春显得有些木讷,说话也慢慢的,但胜在柔和谨慎,在世家贵女中也不能算是下乘。
“为了这次的宴会,公中特意从瑞蚨祥给你们姊妹八人定了一整套新衣衫,又在重翠阁打了时兴式样的发簪——这是三位表小姐也有的,明天就到货了,到时候可要记得好好装扮上,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瑞蚨祥、重翠阁在盛京也算排的上号的一流店铺,一个只做五品以上官宦家的生意,另一个哪怕只买个小坠子也要交每月一百两的“会员费”。若不是这次宴会意义重大,王夫人才舍不得给季宝莺和盛六娘也捎带一支。
她的目光落在陈玉春那张朴素无华的脸上,眼神微闪,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期许。
陈玉春注意到王夫人的视线,她略微低下头,咬了咬唇,没说什么,手中攥紧的帕子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是呀,她十九岁了……
这门亲事虽不是尽善尽美,但也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了。只要自己顺利嫁过去,站稳脚跟,侯府怎么也算攀上了一门贵族姻亲,其余兄弟姊妹们也能更好婚配些……
“母亲教诲,女儿们定当谨记于心。”
她温声软语地应下,心思却悄然飘远。
“白姑娘,在侯府这几天,你就先住在凝儿的澜川馆里,饭也和她一起吃,行李若放不下,抱香榭还有几间空屋子。侍婢的话……”
话题又转到了白沉香身上。
王夫人今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来来回回说着车轱辘话,围着白沉香曲折绕弯。其他人虽未察觉,本人倒是听得清楚。
“夫人放心,侄女这次是带着丫鬟来的,四个人也够伺候了。何况莺草还是侯府拨来的,只是需要四姐姐拨间屋子给她们居住罢了。”
白沉香适时接过话茬,态度谦逊恭敬。
“莺草?侯府什么时候有叫这个的丫鬟?”
季宝莺闻言抬头看向白沉香,不顾王夫人在场直接插话,目光中流露着怀疑:
“你身边怎么会有侯府的丫鬟?这也是能随意送给旁人的吗?”
见她着急,陈家姑娘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紧绷的脸上都有了些笑容。禧嬷嬷知道绿毛改名叫莺草,那王夫人也就知道了;王夫人知道后“随意”跟几个女儿一说,全家自然也就都知道了。
而季宝莺和盛六娘显然不包括在威远侯府的“全家”里。
面对季宝莺的咄咄逼人,白沉香依然是那副柔弱可欺的娇美模样,她垂眸敛首,状似不解,回话的语气也小心翼翼的:
“是……是夫人疼我,把侯府上几个得力的丫鬟拨给我做副手。里面有个叫‘绿毛’的,因着名字实在不雅……我,我就给她改名,改叫‘莺草’。”
绿莺,莺草,兜兜转转还是犯了她的名讳。季宝莺气得差点翻白眼,强忍着怒火,冷笑道: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绿毛啊!她从前跟过我,白妹妹,我可提醒着你,这丫头手脚不老实,心里头也不干净,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惯会诋毁诬陷主子,你可要好生管教着!否则,保不齐会惹出什么乱子!”
听了这番胡言乱语,白沉香几乎忍俊不禁。
这种话也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她算是明白了威远侯府为什么如此厌恶这两位表小姐,真真是品行低劣、心胸狭窄,何止蠢笨,简直是全无半点城府可言。
当着侯府主母的面贬低她送给客人的丫鬟,既显露了自己的无知轻浮,又等于是明着说主母掌家不严,理事不周,不仅管教出一个一无是处的丫鬟,还堂而皇之地拿这个丫鬟去搪塞远道而来的贵客。
难怪禧嬷嬷那天要这么详细地介绍每个仆婢的身世,不仅仅是帮助她更好地掌控下人,也暗中透露了侯府的冰山一角。
望着季宝莺宛若银盘的脸庞,白沉香虽有怜香惜玉之心,但两厢比较一下,不说清扬婉兮、翩若惊鸿的陈玉凝,单是如今在门外候着的莺草,那娇俏可人的模样也胜过一二分,所以……
“原来如此,妹妹受教了。”
她略一颔首,珠钗起伏间,已经想好了惩戒的对策。
威远侯府的夫人小姐们良善可欺,她白沉香可是一等一的手狠心黑。虽不至于直接下手要了性命,但既然惹了她,怎么也得吃些苦头的……
见她“识趣”,季宝莺轻哼一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和盛六娘又坐了会儿,听王夫人东拉西扯地净说些不相干的闲事,渐渐也倦了,干脆告了恙,像来时一样前后脚出了院门。
待那一蓝一紫的衣角消失在门槛上方,屋内也终于恢复了温馨和睦的闲谈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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