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王夫人的静晖堂，盛六娘走向她的碧株庐，季宝莺先是向自己的清芬院走了一段，路过拐角时顿了顿，转身向陈玉凝的澜川馆走去。
澜川馆位置偏僻，却因祸得福占了个幽静的好处，地盘也大，几间房舍疏落有致，若论规格装潢，在威远侯府仅次于陈玉春的霞月居。
白天亮日的，院门只关了一半，远远的就能从半扇门里看到檐下的鹦鹉和庭内扫洒的丫鬟，季宝莺信步走了进去，丫鬟香茅、飞燕紧跟其后。
婆子们早已带着白家的仆婢前来澜川馆，收拾房间整理物件。玻璃和艾蒿等在静华堂廊下，打扫屋舍的自然是莺草和桂叶儿。
“季姑娘，我们姑娘不在……”
洒扫的小丫鬟没能拦住季宝莺，还被飞燕重重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季宝莺根本不理会她，进门后指挥两个丫鬟四处搜寻，不多时便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绿毛！绿毛！”
她高声叫着，气势汹汹往目标方向走。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名字，莺草再熟悉不过了。屈辱而黑暗的经历瞬时袭上心头，她抱着一叠绸缎站在原地，也不转身去行礼，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怎么？你以为你攀上高枝儿了？翅膀硬了？见了我居然连礼都不行！”
季宝莺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恶狠狠瞪着莺草，看见那张苍白虚弱却依旧美丽非凡的脸庞时，眼中闪过的嫉妒与憎恨更浓了几分。
“请季小姐安。”
莺草低下了头，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慢慢的朝她行了个礼。
见她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季宝莺稍稍平息了些怒火，然而，还不等她继续出言嘲讽，莺草居然已率先发难：
“季小姐这是在叫谁呢？谁是绿毛？奴婢名叫莺草，是我们姑娘亲自给我取的名儿，以后季小姐若是再想使唤我，还请叫我莺草。”
行完礼，她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盯着季宝莺，不管对面三人惊骇的神情，自顾自抱着衣料向西厢房走去。
“你……你站住！站住！”
季宝莺从小到大还未曾被人这么落过脸面，气得浑身发抖，一叠声地叫着让莺草回来受罚。莺草又不傻，哪会听她的？抱着东西跑进西厢房后就没了声响，留下气急败坏的季宝莺，还有满脸震惊的飞燕和香茅。
“愣着干嘛啊？把那个小蹄子给我拽出来，狠狠掌她的嘴！”
莺草换上了白家的新衣服，妆容钗环也精致了，比之当初在她房里时更标致了几分。季宝莺实在忍不了一个丫鬟居然生的如此美貌，当即推着身边的飞燕，指手画脚地让她们进屋去拿莺草。
可这里毕竟是陈玉凝的住处，飞燕和香茅犹豫着不敢动手，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说自家姑娘时，西厢房里忽然走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直奔她们走来。
这姑娘也是丫鬟打扮，容貌比之莺草并不算出色，但也是个标致的美人了。她走到三人跟前后，并不理会季宝莺，而是冲着两个丫鬟，左右开弓，抬手便是“啪啪”两记耳光。
“你！卢橘，你好大的胆子！”
这两记耳光势大力沉，打的两个丫鬟眼冒金星，捂着脸退到一旁，季宝莺更加愤怒，抬手指着这个新出现的丫鬟，张口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丫鬟？你家姑娘尚且不敢与我争执，你卢橘不过是个小小的贱婢，也敢来触我的霉头？”
被称为“卢橘”的丫鬟冷笑了一声，毫无畏惧的迎视着季宝莺几乎喷火的双眼，轻蔑道：
“我是什么东西，季小姐管不着。您和您的丫鬟都太僭越了，这澜川馆是我们家侯府四姑娘的宅院，还轮不到你们季家人来兴风作浪。白姑娘是侯府的贵客，她的丫鬟自然也是侯府的贵丫鬟，要打要骂，都是她白家的事。季小姐，您还是赶紧带着您的人回去吧。”
“笑话！我一个主子，难道还打不得区区的奴才丫鬟？绿毛曾经侍奉过我，一日为奴，终身下贱！僭越？从前她叫绿莺就够僭越了，现在还敢改名叫莺草，不是更僭越吗？”
卢橘冷笑，季宝莺也冷笑。她不肯在气势上被人压了，又找不出正大光明的理由发泄，只能胡乱攀扯些歪理，撒泼打滚地要进去把莺草拽出来。
陈玉凝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卢橘，另一个是时常带在身边的春信。春信温婉周到，卢橘却是刚烈泼辣，跟个门神似的杵在澜川馆不让进出。这次因与莺草叙话，一时误了看守，是以不慎把季宝莺放了进来。
“莺草现在是白家的丫鬟，白家不归季家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您屋里还有个丫鬟叫玉儿呢，真要论起来，岂不是犯了整个威远侯府所有千金的名讳？”
听她语出荒唐，卢橘即刻反唇相讥，一句话噎得季宝莺喘不上来气。她怒视着卢橘，卢橘却偏过头，对着呆愣在一旁的丫鬟婆子们冷声道：
“看什么？还不快来送客？待会儿姑娘回来，要是看到咱们放了莫名其妙的人进来，岂不要受责骂？”
众人闻言纷纷回过神来，一哄而上围成人墙，这个说“季姑娘我们这儿没吩咐不让进人”，那个说“季姑娘您快回去吧明儿再来”，故意扯着嗓子吵吵嚷嚷，把季宝莺和香茅、飞燕吵得头晕目眩，昏昏沉沉中被人七手八脚地拉着离开了。
她们前脚刚走，婆子们后脚就上了门栓，生怕一个不慎再把瘟神放跑进来。
卢橘目光冷冽地盯着季宝莺消失的背影，在她身后，莺草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身子，往门口瞅了一眼，担忧地问道：“卢橘姐姐，姓季的……还会过来闹吗？”
“理她呢！千日防贼抵不上千日做贼，小打小闹不必在意，真闹大了，咱们正好找个由头把她赶回季家！莺草，别管了，咱们接着收拾。”
卢橘摇摇头，转身进了内室，莺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入卧房。
屋子虽简单，装饰倒很雅致，一应陈设俱全，雕花木窗明净敞亮，显出女主人不俗的品味。
“四姑娘早就安排好了，只需把白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一一摆上就可以住了。听说你们这次带了四个丫鬟，那就是一个房间，我让你们家那个叫桂叶儿的去打扫了，咱们待会儿去看看就行。”
卢橘安排的清晰有致，莺草点点头，又摇摇头，面露纠结之色，看得卢橘顿觉奇怪：“怎么了？若有不妥，现在商量就是。”
莺草咬了下唇，犹豫道：“卢橘姐姐的安排自然是妥当的，只是……这次随行丫鬟中有个叫玻璃的，我们姑娘视她为左右臂膀，在皎园里有单独的屋子，若是让她和我们三个一起住……怕是不大乐意呢……”
白沉香深居简出，她刚来没几天，平日里见的除了余妈妈就是玻璃。府中事务尚未触及，玻璃“副小姐”的威严却是见识的透透的。
“单独的屋子？”卢橘一愣，她和春信也是陈玉凝的心腹丫鬟，多年来受尽宠信的，可即便如此，她们也不过是有一间小小的耳房作为双人间而已，这位玻璃姑娘，竟然有单独的屋子？
莺草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家姑娘说，玻璃是她从山下带过去、山上带回来的，情谊不比旁人，所以给她单独分配了住处，平日里饮食、衣裳也多有优待的，那月钱和侯府的姨娘一个份例呢！”
这倒新奇。卢橘皱眉，思忖片刻，忽的笑道：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等她回来咱们先问她肯不肯挤个四人间，若是不肯，我就当着白姑娘的面回禀我们姑娘，横竖是主子们拿主意，咱们下头的照着办就成了。”
莺草点头称是。
须臾间忙完了西厢房的布置，卢橘正拉着莺草要去看她的房间，院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卢橘？卢橘？大白天的，门怎么关上了？快来开门呀！”
这声音是春信的，也就是说，四姑娘已经带着白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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