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12章 见姑母,心思各异
    白姨娘的春华堂在西跨院较为靠里的地方,她进门虽晚,当初下聘时却是实打实的贵妾文契,是以这住所也算得上气派。

    守门的婆子正坐在槛上嗑瓜子,旁边放了个麻布袋子装唾出来的壳。远远瞧见四小姐带着个花朵儿似的陌生少女往这儿来了,立刻收拾一番,站起身来恭迎。

    春信走先一步,拜托那婆子进门去通报,“就说四姑娘带着白家表姑娘来了”,又塞给她一小包铜板。那婆子眉开眼笑地连声应着跑了进去,须臾间又快步跑回来,道:

    “我们姨娘正和六姑娘说话呢,四姑娘和表小姐只管进去,一应茶水点心都是全的。”

    六妹妹也在?陈玉凝眼前一亮,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忙拉着白沉香和玻璃径直进去了。

    屋内绣帘重重,香烟纂碧,她四人一气儿进到内室,瞧见个身穿软银轻罗绣花棉袍的美貌少妇坐在罗汉床上品茶,小案对面的女孩臻首娥眉,神态乖巧,正是六小姐陈玉如。

    “白姨娘午安——”

    “香丫头!”

    甫一见了白沉香,那美貌少妇当即泪如雨下,捏着绢子扑过来将她搂了个满怀,叫着“心肝肉儿”便哭起来。白沉香埋头在她怀中,一边嫌恶这身上香包过于浓郁,一边又被她的哭词逗得忍俊不禁。

    只听她哭道:“芙蓉城一别,已是十四年了!我可怜的侄女儿啊,这么多年,没依没靠的,在那不见天日的深山里长到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怎么耽搁到此才来见我?又执意着别府居住,不肯投奔,让我这个做姑母的情何以堪!”

    哭了一阵,歇歇缓口气儿,便不顾一旁的陈玉凝,接着哭道:

    “香丫头,我在这儿有儿有女尚艰难度日,时不时还要受野猫野狗的闲气,你远在深山,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我哥哥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女,幸你出落的如此,他在九泉之下若知晓了,想必也能心安了。”

    白姨娘说罢抬手拭泪,哽咽不止,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

    凡事论迹不论心,不管白姨娘真实目的如何,也不管句里词间携带的阴鸷,起码面子功夫是做足了。白沉香也顺势嗫嚅起来,握着姑妈的手,泪光盈盈,看着柔弱极了:

    “姑母疼我,我怎会不知道呢?只是姑母毕竟不是侯府的正头大奶奶,便是主家愿意,我若是就这么平白住下,不仅叨扰,也实在是有损家族颜面。至于拜访……前些儿偶感风寒,病得严重,若贸然见面,连累得姑母和兄弟姊妹也病了,岂不罪过?”

    一席话,既在明面上体谅到了姑母的“难处”,又把自己摘得干净,以白沉香的小小年纪看来,不可谓不圆滑伶俐。

    听到那句“不是正头奶奶”,白姨娘脸色一僵,险些破了功。好在她惯擅伪装,当即擦了擦眼泪,佯作嗔怪道:

    “傻孩子,你何苦自轻自贱呢?季姨娘的侄女能来住,老太太的外孙女能来住,你又比谁低到哪里去?来,快抬起脸来让我看看,一晃眼儿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等白沉香真的期期艾艾抬了头,白姨娘又是一个大尴尬。

    “哟,香丫头,你……你……”

    她望着那张三分像哥哥,三分像嫂子,又另有四分说不出的风流韵致的小脸蛋儿,准备好的溢美之词竟是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儿,空张着嘴“你”了半天,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这丫头……她当然希望侄女儿长得好看,但这也太好看了!居然比她亲生的女儿还漂亮,本意只是想恭维客套几句,这下夸赞成了陈述,更别提为娘的还当着女儿的面,反倒说不出口。

    陈玉凝向来是聪慧剔透的,略一品味,便觉察出这姑侄俩的气氛不对劲。

    她并没有往白沉香身上想,只觉得白姨娘过于急躁和小家子气了,便轻咳一声,含笑插话道:

    “好了,亲戚团聚是好事,哭成这样反倒不吉利了。姨娘和表妹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且坐下再慢慢叙吧。”

    这话说得很妥帖,白姨娘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讪讪一笑后,终究按捺住性子在座位上坐定了,又请陈玉凝和白沉香也入座。

    陈玉如原本与生母面对面坐着,现在来了一个亲姐,又来一个表姐,罗汉床显然是不适合再坐下去。白姨娘坐着环视了会儿,见实在没有地方,干脆带着她们三个移步花厅,让秦桑和绿枝搬了凳子来给她们坐。

    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都是京城中常见的样式,中规中矩。

    今儿虽然晴朗,花厅的门窗却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了偏角的一扇小窗透气,白姨娘和陈玉如各捧着一个青铜鎏金镂花手炉,又特意挑了暖和的地方才堪堪坐下。

    陈玉凝心意一动,柔声道:“天儿都晴了,姨娘身上还是发冷吗?四逆汤可还喝着?”

    “冷不冷的,也都习惯了。”白姨娘摇摇头,鎏金耳坠随晃来晃去,“那药我这儿还有半个月的量,够喝的了。这东西越喝越苦,喝多了饭都吃不下,反而更伤身体,一直都吃了上剂忘下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沉香垂眸不语,陈玉凝极快而隐晦地在她脸上掠过一眼,不敢细看,对着白姨娘继续问道:

    “那姨娘最近可有好转?白妹妹听说您病了,着急忙慌的就让我带着她过来,可看姨娘这脸色,怕是还有的将养呢。唉,如果那天没遇着季姨娘……”

    屋内三人各怀鬼胎。

    侄女儿惦记着姑姑出嫁那日带走的秘宝,姑姑却也惦记着侄女儿手里的嫂子嫁妆和白家另一半家产。

    贡品素锦的微凉质感仍在指尖萦绕,再看那精致的发钗,耳畔那指头大小、洁白莹润的珍珠明月珰,手腕上水头质感极好的羊脂白玉连珠镯,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更遑论那串光华璀璨、熠熠生辉的七宝禁步……

    白姨娘看得心头火热,脑海中默默盘算着价钱,再用得出的银两数字比对自己的私房,对兄嫂的怨恨更深了一层。

    当初她好不容易嫁进侯府,虽说是妾,但好歹也是贵妾,后来又熬死了有诰命的谢姨娘;若是如今王夫人一命呜呼,继室的位置十有八九是她的囊中之物。唉,当初出嫁时还是搜刮的太少了,凭什么让这个晦气的庶女白白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心思回转间,听着陈玉凝意有所指的问题,白姨娘模模糊糊地认识到这是个机会,忙抹着眼角,怅然道:

    “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就算那天赶巧没遇见,也总有碰头的时候。这些年来不是闹口角就是争闲气,明里暗里的,谁又数的清受了她多少脸子呢?病了倒也不算太差,起码不用见那张大脸了。”

    说着说着,白姨娘也真心实意的难过起来。她纵使粗鄙鲁钝,可到底是娘生爹养的活人,又有一双儿女需要看护,平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难免伤感。

    “这倒奇了,平起平坐都是姨娘,她季家怎么就比我们白家傲气那么多呢?”

    白沉香见缝插针发了话,她看起来仍旧木木的,捧着茶杯盯着碟子上吃了一半的梅花香饼,仿佛真的只是在问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

    白姨娘就等着她问这个问题呢,当下心满意足,故意唏嘘着长长喟叹了一声,帕子一甩,抽噎道:

    “季姨娘有做官的兄弟,闹起来有底气,老爷夫人也惧她三分。可怜我家早已败落,虽也曾有兄弟,可十四年前就作了古了,也不怪人家说我们白家是穷酸破落户,话里话外的总拿这取笑……何况,人家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大侄女呢!今年春天就实打实的满十七岁了,卯足了劲儿要挑个贵婿,这要真让她嫁成了,季姨娘定是更得意了。”

    “季表姐确实品貌丰美,若能高嫁,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陈玉凝抚着茶盏,凉丝丝地道:“后天就是咱们家的快雪时晴宴了,前三年都被国丧拘着,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热热闹闹大宴宾客的机会。据说季表姐可是准备了一整套华丽的金饰,就等着那日首秀,这要是真的出了风头,没准儿今年上半年就能定个好婆家,到时候季家可就更不一般了。”

    话说到这儿,陈玉凝的意思已是清楚明了,甚至连时间、地点都一应道出了。白姨娘倒是没听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一门心思诉苦哭穷,为的是从白沉香处捞些银子,此刻哪管得许多。

    白沉香抿嘴笑了笑,低头看着茶杯,什么也没有说。但这抹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让陈玉凝感到无比担心。

    内宅私话,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左不过姑侄叙旧,亲的表的姐妹们唠唠家常,说说闲话,把京城蜀中、城里山间的事儿胡侃了一通,很快就暮色四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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