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27章 红叶五瓣究其盟
    陈擒虎这辈子艳福不浅。

    年少困顿时娶了青梅竹马的大老婆冯氏,靠着妻子的嫁妆捐了个藩王麾下武官,又正好碰上四王之乱,舍身护驾赚来平步青云,摆脱了祖祖辈辈的泥腿子身份。

    可惜天公不作美,那二品军侯的勋封与发妻的死讯几乎同时传来:官印有了,老婆没了,曾经的恩爱夫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鳏夫带着一对龙凤胎,借酒浇愁都找不到人续杯。

    新帝没给他多少哀悼的时间,很快就趁着太上皇还在苟延残喘给他配了个新老婆,老泰山也是这场夺嫡之战的功臣之一,业从商贾,家资颇丰。

    这位更有钱的新老婆,也就是续弦,年纪小,长得也比原配漂亮的多。成婚那日陈擒虎实打实地往肚子里灌酒,不料却促成了“醉里看花花更美”的奇效;可不知怎的,望着红灯帐底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陈擒虎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原配那粗粗的、笨笨的,憨厚拙朴的笑容。

    睡到半夜,他甚至还能听到幽暗的空气中传来冯娇儿深情的呼唤。

    新夫人王氏人如其名,贞静,聪慧,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她实在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老婆,甚至还没生孩子就当好了一个母亲,无论再怎么怀念亡妻,都没有冷落她的理由。

    他们举家搬进了皇上御赐的威远侯府,穿上了华丽的衣饰,陈擒虎成了“侯爷”,王氏成了“侯夫人”,龙凤胎成了“大少爷”“大小姐”,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这是王夫人新婚燕尔时对陈擒虎的期望,在日后的十几二十年里,成了陈擒虎对家人一遍又一遍的承诺。

    眼前新妇新儿女,已是人生第二回。

    新帝重文轻武,而他几乎大字不识,不得不当爹了才开始拾起书本从头读起。尽管夫人总是以某个先贤二十七岁“始发愤,读书籍”的典故激励他,但这头悬梁锥刺股的苦楚,到头来也只有自己切身体会。

    后来……

    一段惊险且不太美好的经历略过,宫中的婉嫔将贴身宫女谢墨兰赐给他做了小妾——真是吃软饭的命,谢姨娘也带了一大笔丰厚的陪嫁,还有三品的淑人诰命——又生了一儿一女,后来……也,不幸早逝了。

    王夫人把娘家的一个叫“采春”的陪嫁丫鬟郑氏给了他做三姨娘。

    昔日同僚季轸病逝前,把外室生的独女丽云给了他做四姨娘。

    五姨娘白氏出身蜀中商贾——但又不止于此,可如果只论父辈的话,这么说也没错。娶她导致陈擒虎差点被削职为民,幸好最后还是赌赢了。

    那个时候,陈擒虎在宦海沉浮已有四载,实在说不上什么爱,只不过是为了钱、权和昔日好友的托付。

    六姨娘宋芳如是上峰所赠,一番美意无可抗拒,只能收下并好吃好喝对待着,这些年来也算相安无事。

    娇妻美妾、子孙满堂,陈擒虎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受尽了美人恩惠,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添一个小妾。

    所以,在王夫人举着礼单质问他是不是要纳白家侄女为妾时,他委实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哭着劝说他“老牛吃嫩草有伤风化”时,陈擒虎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乌龙。

    于是乎,那一天,他整个晚上都待在夫人的静晖堂里,先是尽了夫妻敦伦之乐,又把前因后果挑了一部分解释清楚,这才换来媳妇儿释怀的笑。

    然后夫人又开始担心他要把白家侄女配自家儿子。

    ……怎么说呢,有种“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喜感。

    纵使圣上下令遮掩,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年事件亲历者还能不知道吗?

    白家侄女出身好,家产多,朝中抢着和她定亲的豪门权贵数不胜数。如今满京城的风流子弟,光是最堪称为翘楚的那群,就有五个当年争破头地去“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他倒是想要这个儿媳妇,人家也得愿意啊!

    说起儿媳妇……陈擒虎又开始愁了。

    自家根基太浅,门第不尴不尬悬当中,虽说有个侯爵之位,真要论起来,还不如人家三四品的实权官员有威望。国丧过后,眼瞧着儿子女儿们一天天大了,婚姻之事迫在眉睫,陈擒虎越发愁眉不展。

    尤其是原配冯氏留下的一双儿女,简直让他操碎了心。

    宝贝大闺女陈玉春还好说,几经波折下来也算嫁入国公府。虽然是几乎没有继承权的养子,起码名头上好听,女婿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品行也端正,最主要的是和养父母不是一条心,日后闹起矛盾来也会多维护老婆,女儿不至于受了委屈。

    至于大儿子陈玉荣……

    陈擒虎怀疑自己当初把胎儿和胎盘弄混了。

    耳长,面宽,大鼻,厚唇,敦实粗壮,放到庄稼人里或许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可放到京中那帮勋贵子弟堆里,简直是“鸡立鹤群”,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长得不行就算了,脑子也不灵光,且干什么都不肯吃苦受累,十九岁了,文不成武不就,反倒是脾气日益见长,还动不动提出要通房伺候。

    按照官宦人家的习惯,陈玉荣十九岁了,确实该放几个房里人伺候着。但陈擒虎因着有冯氏那一遭,心里总觉得还是新人对新人的好,到现在也没松手。

    不过,看他这副混球模样,陈擒虎也委实急着给他找个婆娘管教管教:家世不能太差,人要高挑健壮,性格要稳重妥帖,容貌倒是其次,反正他儿子长得也不好看,啥锅配啥盖。

    按他的本意,挑大儿媳妇的事宜应该在快雪时晴宴上解决,怎料那些同僚夫人竟一个也不愿意,连庶女都捂得紧紧的。这一挫败让陈擒虎不得不再次放低姿态,把目标放在庶出三女儿的及笄宴上。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及笄当天,京城中竟闹出了“痘疫”这种骇人听闻的祸事。

    原本邀请的亲朋好友竟没一个到场的,三闺女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全家都在安慰寿星婆,陈擒虎虽然心疼女儿,但到底也有几分对儿子婚事的焦虑。

    “侯爷,您不必太过伤心的。”

    王夫人不明就里,见陈擒虎面露哀愁之色,以为他是一心一意为女儿担忧,便柔声劝慰道:

    “颜儿的及笄礼也不算全毁,客人虽没来,礼物可是实打实的送到了,还比预想中的更丰厚呢。至于酒宴,不拘什么时候再办一场好的就是了,左右姑娘还小,也不急着嫁人。”

    “什么礼物那么好啊?这是及笄礼!不是寻常生日,哪是一点礼物就能弥补的!”

    陈擒虎正在气头上,语气也难免冲了些。王夫人也不恼,仍旧笑吟吟地拣好话讲:

    “有总比没有好。像那刑部葛郎中家送的六个不同样式的红玛瑙金戒指,江侍御史家送的一对儿万寿金菊白瓷瓶,孟县令家送的青玉笔洗……都是上好的成色。尤其是白家侄女送的那支赤金凤尾祥云笄,那成色,那分量,把颜儿的哭声都止住了些许呢。”

    “白家侄女?哪个白家?白姨娘的白家?”

    陈擒虎还没回转过来,嘴巴已经先一步说出了心中所想。王夫人微愣,道:

    “是呀,就是白妹妹的娘家侄女,现在住在皎园,前些天接了帖子,今儿个特意派人送了礼来,一并送到颜儿房中了。”

    那金笄光华璀璨,虽然并未嵌宝镶珠,自身的华彩却已是足够耀眼,一望即知的价值不菲,把陈玉颜略显单柔的容貌都衬得富贵了许多。

    这白家……说起来都十几年无人主事了,白姨娘的嫁妆已然颇为丰厚,怎么白家侄女看起来比她姑母还有钱呢?

    她本是真心高兴,不想陈擒虎却忽然把脸一板,正色道:“这簪子收了就收了,但千万莫要宣扬出去,绝不能让人知道白家送了这等礼物。”

    想了想,又补充道:“日后若是有什么礼尚往来,遇到贵重礼物,收便收了,但绝对不能走漏风声。你上次在宴会上为她接风洗尘,介绍一下也便罢了,以后若有人打听起白家侄女的婚事,只能回他个‘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

    王夫人懵了:“侯爷……?”

    陈擒虎神情严肃,不容置疑:“事情就是这样,其中底细我不能细说。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提着脑袋上门求娶白姑娘,咱们要立刻和他划清关系,否则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侯府可担不起!”

    那几个未婚夫,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彼此内部之间已然是一番天昏地暗的龙虎斗,若是再有个不长眼的觊觎自家未婚妻……指不定要使出什么手段呢!

    听他说的严重,王夫人吓得也不敢多问了。她素来知分寸晓轻重,既然丈夫这般郑重嘱咐,自然知道不该乱嚼舌根,便乖巧应了声,回房去了。

    虽说心中还是有几分疑虑,可这世道向来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反正也不打算把白姑娘娶进自己家来,那她婚嫁与否,又与王夫人何干?

    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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