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萧奉途,老成练达,简在帝心,既是宗亲,也是重臣。
什么都好,就是克妻。
光是正妃就克死了两任,侧妃也薄命,小妾也没活几个,吓得京城贵女闻风丧胆。现任妻子陶氏还是靠先帝赐婚才娶上的,也不算外人,正是原配陶妃的娘家堂姐,克死两任丈夫后孀居十年才改嫁。
许是一物降一物,两位天煞孤星搭伙过了日子,反倒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尽管霍霍的大小老婆足有十来个,五十岁的宁王膝下却止有一子,乃原配陶妃所出,正是灰雀口中的“宁王世子”,萧令淳。
哄走了闻声而来查看情况的艾蒿,玻璃关上门就是一顿痛打,把灰雀堵着嘴揍了个鼻青脸肿,一巴掌挥到他脖颈处时却“啊”了一声,向后跳开,嫌恶无比地找了块帕子拼命擦手。
“你脖子上长了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灰雀被这一掌打得偏过头去,玻璃朝他脖子定睛一看,顿时花容失色。
“你……你脖子上怎么这么多痘疹……”
那淡褐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长了一小片红肿的水痘,刚才被玻璃拍破了脓包,流出腥臭的脓水来,沾了她一手。
白沉香“啧”了一声,倒是不急,示意玻璃倒点壶中冷茶洗一洗:“他脖子上不长痘疹才怪呢……那药玉佩就是这个功效,估计又病急乱投医,胡敷了些药,反而激出了毒性,以至于溃烂生疮、水疱满布。”
“那他说什么‘传染痘疫’,原来是这个意思?”
玻璃瞟了他一眼,发现人已经疼晕过去了,不禁暗骂一句废物。
这药玉当初就是在碧纱橱的暗柜里拿的,解药当然也在这里。白沉香开了柜子,挑出一个玉净瓶,又找出一块纱布,那边玻璃已经把剩下的茶水泼在灰雀痘疮处,又用银针扎破剩下的脓包,接过涂好药的纱布,朝着伤口死命按去。
“唔——————”
昏迷中的灰雀瞬间疼醒,却因为嘴被堵着而无法叫喊,只能呜咽呻吟,额上青筋暴起,疼得浑身抽搐。
“别叫啦!这是给你上药呢!”玻璃不耐烦地怒视着他,手上力道更重了几分,“闭嘴!再吵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这药确有奇效,灰雀疼了少顷,忽而一丝清凉传来,伤患处如同被浸泡到山泉水中一般舒适,瘙痒疼痛都慢慢止住了,连身上其他地方的伤痛都似乎清减了不少。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白沉香,目光复杂。
“好了吧?不疼了吧?”玻璃冷哼一声,示意他歪头夹住纱布,“别什么屎盆子都扣我们头上,那瘟疫是要人命的东西,谁会只为……谁会,谁会有那么厉害的毒药?我现在把你嘴里的布取出来,你接着回答问题,不回答就真的毒死你!疼死你!”
她一边凶狠威胁,一边取下灰雀嘴里的纱布。
“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哑声问,目光紧盯着白沉香,几分猜疑,几分恐惧。
“第一,你身上只是起了痘疹,为什么会觉得这是瘟疫;第二,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婚约,你为何说我是世子妃;第三,如果你初次潜入是主子的命令,那这一次呢?你又是受谁指使?”
白沉香语声轻缓,不徐不疾。
“我……”
灰雀咬紧牙关,半晌,终于垂首道,“主子说你是……”
玻璃“啪”一记耳光甩上去:“用敬语!”
灰雀吃痛,脸颊热辣滚烫,忍着气低声道:“是……我家主子说,您出身商贾,又和江湖门派有关联,多半也是个毒妇……我起痘疹的时日又和京城中瘟疫重合,心中恐慌疑虑,所以……忍不住,就,自己告了假偷偷潜来了……”
这话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玻璃和白沉香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梳理不出这其中的逻辑:
“我的出身,你倒没说错,但这和毒妇有什么关系?瘟疫是会传染的,你便再怎么疑心,为何不先去看大夫?哪有不懂医理却自行诊断的。”
“因为当初的谭侧妃也……”话说一半又被硬生生咽下,幸而座上两人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灰雀顺利换了一个问题回答:
“玉佩是我偷拿的,若是找府中的医生,他定会向主子报告,到时少不得挨刑罚。若是找外面的医生……现在京中瘟疫闹得人心惶惶,若是真被确诊为瘟疫,我就更无容身之处了!”
说完这番话,灰雀突然抬起头,眼底浮动着凄惶与绝望:“您还没进京,世子爷就经常在我们这些暗卫面前念叨着,说您是他的世子妃,还要,还要和别人抢什么的……我擅长画画,上次主子派我夜里潜入,是想看看您长什么样,回去给他画下来,但是,您一直闹病,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拿的东西呢?”
“东西都给主子了!一根簪子,一个指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拿!”
他说得斩钉截铁,泪水奔涌而下:“我只是一个暗卫,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您,您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还有个妹妹。我要是死了,她也得被培训成暗卫,这辈子都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言辞哀切,哭声凄切,听的人心中顿生不忍。
白沉香沉默地凝视着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庞,眸子微微闪动,一时竟是无话可讲。
今夜之事过于诡异,她先前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婚约,更别提是和宁王世子这种炙手可热的皇室宗亲;再者言,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夫,只会拖累她治病和复仇的进度。
看来……她真的该动用魏家的势力为自己打探消息了……
又或许——这件事,她只需要问魏斯一个人。
啧,小王八蛋。
“姑娘,何必搭理这个人的疯言疯语呢?我看他只是为了保命而胡说八道罢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直接杀了埋掉就行!”
玻璃丝毫不在乎灰雀说了什么,在她看来,从灰雀称呼白沉香为“世子妃”时,就已有了取死之道。
“不,先等等。”
白沉香摇头,淡淡道:“杀了他也没什么好处……我们不如姑且信之,打探好消息,有备无患。至于这个人……”
她略一沉吟,转头吩咐道:“把痘药玉的解药给他一点,放回去吧。无需多给,正好够他治疗就行。”
说罢,又冷冷瞄向地上跪着的人,道:“既然你说,那个什么宁王世子是派你来为我画像的,初次任务铩羽而归,受罚了吗?”
灰雀目光黯淡:“主子说我办事不力,打了二十鞭。”
“那你这次私自行动,倘若被察觉,也会有惩罚吗?”
白沉香眉尖轻挑,似笑非笑地问。
“……三十鞭。”
“要是你将功补过,把我的画像送过去,他是否会对你网开一面?”
灰雀瞳孔微微一震,露出茫然的神情,迟疑道:“应该……也许……不知道……”
在这寂静里,一声嗤笑显得格外清晰,白沉香嘲讽道:
“何必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今天既然看到了我的脸,回去后必定会画下我的容貌,呈给你的主子交差。届时将功折罪,倒霉的还是我。”
“这个……”灰雀神色微变,欲言又止。
白沉香不再搭理他,招手让玻璃把人直接带去书房,摊开画纸,磨好颜料,冷笑道:
“我现在解开你的束缚,你照着我的吩咐来画,倘若错了一笔……这儿可有的是法子,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年岁颇小,衣着朴素,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犹带病容,本是极惹人爱怜的;可不知怎的,落在灰雀眼里,总觉得她身上透着股冰寒刺骨的狠戾决绝,令人丧胆销魂。
绳子割开,白沉香端坐在太师椅上,灰雀提笔蘸墨,认真地描摹起来。
这世上从来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凡美人者,常常是风韵在骨不在皮,本就难画;白沉香眉眼清冷,疏浅淡雅,更是意态由来画不成。再加上她们又有意让他画错,是以最后落成的那幅画,虽然面貌轮廓与白沉香有几分相似,却彻彻底底是另一番风采。
如果说原主是水中月轮、云边修竹,画中人就是邻家芳草、鬓上珠花,虽有形似,然情致两别。
玻璃端详着画中少女,满意道:“这画画的确实不错,和我家姑娘远观有六七分相似,离近了也有四五分,便是日后你家主子真的见到我家姑娘了,也只会以为是你眼神不好,或者画技不精罢了。”
“既然画的不错,那就拿这个交差吧。”
白沉香瞟向灰雀,嘴角噙了抹幽深的笑意:“我会告诉你,待会儿回去复命时要跟你主子说什么,怎么说;倘若错了一字一词,就算你当场能解释清,日后我也有的是办法,拿走你这条小命。”
今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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